类司/亟待再演迟钝的紧张感在值机时才缓慢上浮,神代类手握两人份的行李箱,心思却飘忽不定。送别照常结束,他们按时赶来机场,事先约好买同一趟航班。奇怪的是,没有人提出相反的选项。
比起为什么我们要一起前往异国,更值得思考的不应该是“为什么我们不分别乘坐更适配自己计划的那趟?”。更理性,也更符合现状。反方向的暧昧与情感于他而言若即若离,似乎正站在触及的边缘,却又无法伸出手。
毕竟司不提,神代类更不会说出口,只能任由身体动得比脑细胞快,走一步算一步。但可惜的是,本能似乎催促着心愈发向天马司那边偏移。就算身旁人声嘈杂,注意力已然自动锁定在前方交谈内容之中,眼神落在司的嘴唇上。他听到司说,我们需要相邻的位置。
大脑捕捉到事实,经过相当时间才得到消化。神代类愣在原地,简直被司的话吓了一跳。天马司不明所以,揽着他的胳膊上前,他才迷迷糊糊地掏出护照。
座位顺利选好,两人离开前去办托运,神代类仍然觉得有些不真实,两只脚像踩在棉花上。虚浮的状态被天马司一眼识别出,终于忍不住开口,却不是问类为什么状态不好。就像平常的怪人一样,天马司自顾自地说:“其实我一直都向往着这一天。”
“实现梦想吗?”神代类接过话茬,能够进入常态化交流仿佛让他的肺终于恢复功能,空气重新进入呼吸系统。
“不完全是。第一次代表乐园外出公演的时候,我们不是去了隔壁城市吗?当时在新干线上,我和类约定过。等到我们有能力前往海外演出,要坐在靠窗的位置亲眼见证我们跨越的海和星星。”天马司平静地陈述着属于两人的回忆,只不过数月过去又似恍如隔世。两人快速跳出学生时代的畅想,被河水席卷而去。但天马司恰好是湍流中最为执着的巨石,面对昔日搭档,他自有表达的能力的欲望。
至于神代类,秘不可宣的心意以未曾料到的方式揭发,表面平静也许是最后的自持。无需天马司询问是否记得,所有的回忆与承诺,他早已在清醒与睡梦中经历过无数次。真假参半的复现,挣脱不开的执念,无一不化为汇聚向交错点的心。
司坦然的正是他最不能面对的,实际上,他怎么可能忘记呢?他连曾经天马司在车上的一字一句,窗外夕阳照在司脸上点点光斑的形状都能记得清清楚楚。那时他们的口中想象着“我们”的未来,现在却变成“我”和“你”。
神代类顿感心跳加速,现实与过去的差距困扰他太久,以至于已经失去对未来的感知。经历这一切之后,又是否有机会再成为“我们”呢?
他没有正面回答,只是重新启用语言能力,回答司的陈述:“我记得。”说完,用余光观察着对方的反应。
天马司似乎对收到的答案很满意,眨了眨眼继续大步向前走。类始终是类,作为前行路途中的信标,只需要存在即可激发他对自身能力的感知。毕竟成为大明星要走的路实在是太长,失去参照物的失重感,就像在一望无际的公路上长跑,无法得知自己身处何方。所以找到类是必须的,即便见类一言不发,似乎深陷思绪困境,他也知道自己无需多言。
两人继而保持着默契又奇异的沉默登机落座,伴随飞机爬升,神代类夜以继日的情绪化为实体开始袭击大脑。他突然想起不久之前在轮船上倍感不适的事,离地的眩晕感在长期日夜颠倒作息的基础上成倍加剧。头晕目眩的同时,他甚至一度无法感知脚下踩踏实物的存在。
世界正在离他而去,能被耳蜗捕捉的只有自己的心跳,以及似乎隔着层纱似的,朦胧的呼喊。天马司的声音成为身处迷雾之中的灯塔,一下下唤回他迷惘的意识。
神代类的身体再次先一步行动,遵循本能地握住天马司的手指。见对方没有表达异议,于是又攥得更紧,俨然不愿再松手的姿态,依赖在潜意识认定安心的支点之上。
方向感仍然没有回笼,但眩晕得到些微减弱。模糊的感知力向躯体传递皮肤间持续的接触,司的手指在他的指节上打转,一圈又一圈,时刻证明着自己的存在,得以使迷路之人的呼吸趋于平稳。无论前路通向何处,你的本能总是能诚实地表达心之所向。天才的脑细胞竭力恢复运转,如果可以,他多么希望这无条件的眷恋永远不会迎来终点。
飞机很快进入平流层,不适感得到减退。神代类喝下司递来的水,终于能够独立支撑身体,倚在椅背上休息,目光聚焦在身旁的司身上。一会看窗外的月亮,又翻找包里带上飞机的剧本。
半梦半醒之间,时间似乎过得很快。机舱中的其他乘客大多开始用睡眠度过漫长的旅途,周围的安静变成实物,层层包裹着他。可忽然,一阵急促的警报声撞击耳朵。
神代类惊醒过来,周围人却对异样毫无察觉。几乎同时,他身旁的司突兀地站起身,好像完全不受身旁混乱的影响。在不符合真实世界的物理条件中,司从座椅下方掏出一把小刀,将飞机舷窗破出裂口,紧接着又是一记肘击,玻璃应声破碎。很奇怪,他们并没有被吸出窗外。天马司甚至回过身来,对类伸出了手。
我们要去哪里?神代类并不知道。司牵着他的手,陡然掉出通往未知的裂隙,落向自由的世界。在无止境的落体中,他开始意识到奇异幻象的底层逻辑正是司紧紧拉着自己的这双手。头顶是风平浪静的海,身后是连绵的云。原来他们并不是在下降,而是在上浮。
他顺着司的手指回过头看,原先燃烧的飞机早已消失,偌大的世界仅剩下他们。两人比起失重的碎片,更像迷失在深海的水草。类的手不由得紧紧地缠着司的手指,得以掌控身体的浮游感悄然控制神经。现在他毫不意外这会是一场梦,天马司正是打破虚实边界,通往稳定与未来的灯塔。
上升到云端之前,也许我就会从这场奇异的梦中醒来。神代类想。明明灵魂深处恐惧着未知,又在迷惘中渴望司作为他的锚点。
他看着司轻飘飘地舒展身体,像一只自由的气球,即将飞回宇宙去。我们的绳线互相纠缠,才会因彼此而失重,又在轮转中寻得方向,找回运动的基本逻辑。互为重力,结成一体。
空气托举着躯体上升,阻力愈发强烈,渐渐成为有形的载具。类被司的呼唤叫醒,睁开眼时才发现一切安然无恙。
飞机正在准备着陆,明确的托举感正是从此而来。这次神代类出奇地清醒,却也无法认知自己是何时进入的梦境,更或许,现在他们依然身处又一个梦乡。他仿佛即将降临于新世界,又感到片刻错失共处时机的茫然。
既定发生的未能进行见证,错位的人生在失控中消散。天马司与神代类的过去已经擦肩而过,经历数月的轮回,他只能极力抓住交汇节点的当下。外因也好,主观促成也罢,这一切在此刻依然可控,未来仍能被改写。
机舱内仅保留少数光亮,天马司安静地侧头来,神代类终于发现对方依然握着自己的手。他愣了半晌,虚幻与现实就此相互交融,这双手也终将带他回归。
类小声说,更多是大梦初醒的感叹。“没想到我睡了这么久。”
“没关系。”天马司笑着向后仰,窗外即将落地的异国都市点亮他向来张扬的面颊,所有问题就此得到答案。从未错失,也绝非迟来。他说:“约定里的景色,我和类已经看到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