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husta】一架飞机Mysta躺在半坡的草地上闭着眼睛。微凉的风吹过脸颊，带来一点香气——是苜蓿还是薰衣草？头顶是巨大的树木，枝叶在清风吹拂时彼此交错摩挲，发出沙沙的响声，温和的阳光从树枝的缝隙洒落，在Mysta脸上投下跳动的光斑，像捉迷藏的孩子，一晃眼就又从他身上跳开去了。
轰——
有引擎声从远处传来，声音逐渐清晰。Mysta手遮在额头上半睁开眼，看到一架小小的飞机出现在天空，碧蓝的天色下，一道飞机尾云慢慢拉长，又很快消失在空中。飞机的侧翼上有鲜亮的涂装，是一小把香蕉，给看起来严肃正经的飞机添了几分俏皮。
Mysta认出来了，那是Shu的飞机。那架飞机每天经过这里时都会停留一小会儿，然后再飞上既定的航程。

“那是什么？”
一只蓝色的猫猫优雅落脚在Mysta头顶上方的草地，伸出爪子挠了挠脸。
“那是飞机。”
Mysta说。
“飞机上有香蕉诶，是谁在驾驶？”
树上忽然坐了一只大猩猩，他一边盘膝坐在树杈，一边抬头试图去辨认飞机的驾驶座上坐着的是谁。
“那是我哥哥。”
Mysta说。
“你怎么知道的？”
猫猫问。
“因为飞机上画着香蕉啦，我哥哥喜欢那个标志。”
Mysta回答。
“好厉害啊！你哥哥会开飞机耶！”
一只黄色的柯基一屁股坐在Mysta手边，吐着舌头看天上的飞机。
当然厉害啦，那可是我哥哥。
Mysta露出一点骄傲的笑容，然而下一秒便转瞬即逝。
是啊。
……我哥哥是很厉害的。

Mysta知道Shu很厉害，从最开始就知道。身边人也总是夸奖他，Shu总是会帮助大家，Shu总是能帮大家解围，Shu什么都会，Shu永远是最可靠的——他知道Shu是很厉害的。
只是Shu一直离他很远。
Mysta也能理解，毕竟他是优秀的飞行员，大部分的时间总是在天上。Shu对Mysta也很好，经常关心他的生活，也会跟他聊一段时间天——只是他只能在电话里听到哥哥的声音。隔着沙沙的通讯，Shu有些失真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到Mysta耳朵里，弄得他有些发痒。
“Mysta，最近过得怎么样？”
“要照顾好自己Mysta。”
“Mysta很棒了，不要担心，我会帮你的。”
Shu是最可靠的，他对Mysta很好，好得都有些不真实。Mysta抱着听筒，心底涌上一阵冲动，他想问一问哥哥什么时候能回到地面上来，就像以前每一次跟哥哥打电话的时候一样——
但他没有问。就像以前每一次一样。

Mysta是有点不敢问的。
Shu是他的哥哥，但是他们没有见过面。从Mysta认识他开始，Shu就已经开始驾驶飞机了，只闻其声不见其人，自己只能从跟哥哥的电话和周围人对哥哥的评价里认识Shu。Shu是很好很好的，但是Mysta从来没能见过他，于是他只能在飞机路过的时候听一听发动机的声音，隔着几千米的距离遥望高空，遥望飞机上的哥哥。
……Shu离我好远啊。
Mysta喜欢躺在草地上看飞机掠过。流线型的机体从远方飞来，停驻片刻又飞走，Mysta朝着天空伸出手臂，掌心虚虚一握，整架飞机被他收在手中，旋即他又把手摊开，小小的飞机就又这么飞远了。
Shu是天上的人啊。
那时候的Mysta还不知道这种情绪叫什么，他只是觉得自己很矛盾，想见Shu，又不敢见Shu。Shu那么优秀，自己只是一片住在普通草地的普通人，两个人的距离就像现在一样，Mysta只能仰望，却永远无法触碰他。

“你听说了吗Mysta？”
猫猫用肉垫调整了几下自己的眼镜，“你哥哥的飞机好像降落了。”
躺在草地上的Mysta腾的一下坐起来。
“什么？！”
猫猫说的是真的，Mysta很快就看到了。他气喘吁吁跑到猫告诉他的地点，那是一座很大很远的山坡，柔顺的、高高的青草随风摇曳，在平原上荡漾起碧色的波纹。隔着很远很远的距离，Mysta就看到了——微微下陷的山坳里的确隐约有个很大的东西，大约就是Shu和他的飞机了。Mysta朝着那边满怀雀跃跑起来，然而跑了没几步，他的脚步就慢慢停下。
……这将是他第一次见到Shu。
Mysta忽的紧张起来了，他感到呼吸困难，精神紧绷，脸颊却因为激动涌上红晕。我从来没见过Shu，这次我真的可以见到他吗？我的天啊，我该怎么办，我该对他说什么？他如果觉得我看上去不优秀也不体面，还会愿意跟我说话吗？他会想继续做我的哥哥吗？
他停在原地不敢走了。近乡情怯的思绪冲刷着他的大脑神经，他越期待就越害怕，万一Shu对他不满意，那这也许就是两个人最后一次见面，从此以后，Mysta就只能永远站在地上仰视着那架飞机，但它永远不会再停留。
Mysta进退两难，不知道如何是好。
叮铃铃，电话响了。
“Mysta？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Mysta愣了愣。
“……能。”
“我现在就在你附近的山坳，你要来吗？”
Shu的声音听上去很愉快，Mysta似乎能想象得出，他这会儿正笑眯眯地对着听筒讲话。
“……你想让我过去吗？”
Mysta深呼吸，几秒后终于鼓起勇气问了出来。

“为什么不？”
Shu笑了，少年晴朗的笑声听得Mysta耳根涨红。
“我一直都想见你。快过来吧，Mysta，我就在这里等你。”

Mysta突然生出无穷的胆量。他收起电话，看了看山坳的方向，然后全力朝着那边奔跑了过去。


……飞机不见了。
Mysta离得还很远的时候，看到这边有一个很大的影子。等到他走近的时候，却没能发现任何东西，更别说是飞机，连Shu也不见踪影。Mysta疑惑地环顾四周，只看到连绵的青草，正当他感到奇怪的时候，不远处传来一阵声响——听起来是人的声音。
是Shu吗？Mysta精神一振，循着声音的方向往草地深处走去。这里的草好高，好厚，简直比Mysta还要高，茂盛的草地几乎变成一座丛林，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几乎留不住一点空隙。Mysta奋力拨开草丛，近了一点，又近了一点，等到他费了好大的力气终于看到草丛的尽头时，他差不多已经力竭了。Mysta喘着粗气，一把将最后那棵一人多高的青草拨到一边，一阵大风忽然卷着草叶吹来，Mysta下意识挡住了眼睛，等了好久风才等下，他放下手，向着草丛外的世界望了过去。

——山坳的草原上空空的，没有飞机，也没有什么别的东西，只有无垠的青草，还有一个人。他挥舞着两臂上绑着的塑料翅膀，半米多长的翅膀啪嗒啪嗒随着他的动作不断扇动，他一边模仿小鸟振翅的样子原地小跑着转圈，嘴里一边发出“咘咘”的声音，额前黄色的刘海一跳一跳，像一小把熟透的香蕉。

Mysta愣住了。

“……Shu？”

“啊，Mysta，你来啦！”
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对方却在看到Mysta的一瞬间眉开眼笑，深紫色的眼睛仿佛沾着露水的葡萄，有细碎的光在眨眼的间隙闪动。
Mysta听到他的声音。清爽，悦耳，比听筒里少了沙沙的电流声，显得更加明润。
“……Shu？”
“是我啊。”
Shu再自然不过地走过来，距离从几米远，到跟Mysta只有几十厘米的距离。Mysta还在状况外，但Shu的靠近让他莫名有些紧张，他下意识往回缩了缩，然而下一瞬就被Shu伸手拉住了手腕。
Mysta：“！”
“你怎么才来啊。”
Shu心满意足地说道，不过话里并没有抱怨的意思。他拉着Mysta往山坳的中心走，Mysta怔怔跟在他身后。这一天的天气好好，山风清凉湿润，吹得Mysta脸颊微凉；阳光热烈而不刺眼，温热的日光和手腕上传来的热度源源不断流转到心脏，又使得Mysta感到一阵酥麻热意从面庞一直传到脖颈。等到Shu忽然停下的时候，Mysta也还没反应过来，一头撞在了Shu背上。
“啊，对不起……！”
Mysta慌慌张张道歉。
“Oh man，你可真够用力的。”
Shu故意出怪声逗他，一下就消解了他的紧张。随后他在附近的草丛里扒拉了一会儿，找出了两个长长的白色物体——Mysta看了看Shu的胳膊，再看看这两个东西，确定了它们是同款。
“快，Mysta，”Shu弯着眉眼看他，“快戴上。”
Mysta一头问号。
“戴这个……做什么？”
Shu一本正经：“戴上这个跟我一起假装开飞机啊！”
“……什么？”
Mysta完全跟不上Shu的思路，他有些糊涂了。他的哥哥明明是个金牌飞机驾驶员，他很优秀，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在天上飞；他本应该是个可靠的大哥哥，会温柔地对待亲友，特别是自己的弟弟，会在弟弟有需要的时候伸出援手；他的哥哥应该是成熟稳重的，否则大家怎么会对他交口称赞，否则自己会那么依赖他，那么信任他？
可是Mysta想错了。他终于见到了他的哥哥，但他的哥哥跟他想象中不一样：Shu不像是个成熟稳重的的大人，反而像个小孩子，胳膊上戴翅膀假装小飞机这种事儿，Mysta十岁以后就嫌幼稚没再玩过了。他不像Mysta以为的那么冷静端方，他调皮，爱逗闷子，丝毫没有架子，他也不是什么金牌飞行员，他只是一架自娱自乐的小飞机——现在还准备带着Mysta一起飞了。

“来吧，我帮你戴好啦。”
Mysta一晃神的功夫，Shu已经把塑料翅膀戴在了Mysta的两臂上。Mysta回神，愣愣看着Shu，Shu看他一脸呆呆的样子，为他好心解释起来。
“Mysta是不是忘记怎么飞了？”
他跃跃欲试地晃了两下胳膊。
“没关系，你看我怎么做的！”
他说着就开始原地跺脚，手臂像老母鸡护崽儿的时候一样扑棱起来，口中模仿着发动机的声音，“咘咘”、“咘咘”，Mysta不合时宜地想，他居然学的还挺像……
扑哧。
Mysta忽然笑了出来。
“现在Mysta不害怕了吗？”
Shu看到Mysta笑起来，动作也跟着停下了。他笑眯眯地注视着Mysta，亮晶晶的眼睛里倒映出他自己，Mysta看见了自己的样子——轻松写意，是一种全然的放松。
他突然就觉得不紧张了。

“嗯，不害怕了。”
即使与自己想象的大相径庭，但这就是Shu——他会细心观察自己的情绪，会故意讲好笑的话逗自己高兴，会帮他解决自己解决不好的问题，会在玩的时候记得带上自己。
这就是他以前认识的Shu。

“好，那我们就开始了，Mysta准备好了吗？”
Shu拉住Mysta的手，见Mysta点头，他大笑着缓慢倒数。风变大了，急促的气流吹乱他微长的头发，吹乱Mysta的刘海，吹得Shu的声音支离破碎，每一片都准确飞到Mysta的耳中。
“三！”
Mysta反过来握紧了Shu的手。
“二！”
Shu冲他眨了眨眼。
“一！”

“冲啊！”

两个人极其幼稚地挥舞起手臂上的塑料翅膀，手牵着手朝着草原跑去。空旷的平原广袤，两个小小的人影在青草的海洋中来回奔跑，笑着闹着，肆意的笑声冲破云霄，被风带到草原上每个角落。



“你们看，那个是不是Mysta？”
柯基迈开小短腿围着大树转圈玩儿，一圈又一圈。猫猫端坐在树旁，柔顺的尾巴有一搭没一搭地摇晃。
“是他。”
猫猫说。
“那他旁边的就是Shu吗？”
“是的。”
“咦，Shu不是在做飞机驾驶员吗？怎么忽然又不开了？哦我的老天你别再转了，我都头晕了！”
树上的大猩猩疑惑地发问，不忘抱怨一下树下的柯基犬。

猫猫舔了舔肉垫。

“现在Mysta也是飞行员了。”
他说。
“——他们这会儿就在一起开飞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