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ucake】Falling downIke是被家族当做工具送到这个王国来的，他很清楚这件事。父母早亡，自己也不曾分化，作为贵族家族的一员，他不再拥有任何价值。
“这是你能为家族做的最后一件事。”
垂垂老矣的掌权人把他扔上了那条船。
Ike没有拒绝。他还过于年轻，羽翼未丰。他没有权利说不。
船身摇摇晃晃，Ike有一点晕船。他忍住喉头想要呕吐的感觉，在脑海中梳理他已经知道的、为数不多的信息。
王国的掌权人是王后。而他要联姻的对象是前任王后的孩子，一国的皇太子。
他想起夜间悄悄伏案写作的时候曾听到过的，侍女的对话。
“这位少爷没分化成为向导，怎么还能跟身为哨兵的皇太子联姻呢？”
另一个声音响起，Ike只觉得震耳欲聋。
“正因为他是普通人，才会被送去和皇太子联姻。”
Ike从那时候起就明白了，自己被塞过去这件事对这位皇太子来说，同样不是一件好事。从这个角度来想，他们两个又分外相似——身边的亲人都希望自己早日跌落深渊，并企图利用一个未知的联姻对象来加速这一目的的实现。
他们都成了对准彼此的一把刀。
“请让一下，请让一下！”
“太子妃殿下，请问您真的只是未分化的普通人吗？”
“您好，请问您是否了解皇太子精神状态不稳定的情况？您对此是怎样看待的呢？”
无数镜头闪过白光，Ike走下舷梯，路过那些长枪短炮，即使手心已经出了一点薄汗也仍然面不改色。他下船之前就已经被告知今天的会面将在全网直播，在帝国的网路上，他的一举一动都会被放大。他得提起十二分的精神。
Ike看到人群的尽头有一个宽阔的身影，皇室披风上绣着的金线反射出一丝刺眼的光。是那位皇太子吗？Ike看到他转过头来，光线太强，看不清他的正脸。他在船上的一天时间里设想了很久这位皇太子会是怎样的人。后母当政，身为哨兵却要与自己这样一个普通人联姻，他的处境比自己还要艰难。他会是个软弱的人吗？亦或是郁郁寡欢，甚至于暴躁易怒？
——但当Ike见到Luca的时候，这些设想全部化为乌有。
那双琉璃一样的浅紫色眸子里的暖意令他有一瞬间恍惚，金发的青年像一颗太阳就这样走近，把Ike的不安一点点化尽。
“你好，Ike。我是Luca Kaneshiro。”


Ike预想了无数种太子的性格，唯独没想到会是这一种。他的年龄比Ike还要小两岁，虽然已经成年，但始终带有一种少年人的稚拙和单纯，这一点在面对Ike时尤为明显——他知道这是他未来的妻子，从初次见面就抱有极大的热情和关照。Ike不是没有应付小孩子的经历，可是现在这个总是用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的人、他要携手一生的伴侣，过往的经验如今完全派不上用场。
这会是帝国皇太子该有的样子吗？Ike没有片刻放下提防，他从小时候起就知道如何用自己的视角去观察。Luca看上去并不过的十分煎熬，王后虽然不许他插手政事，但他看上去对这些也不感兴趣，从来不做关心。他在宫里的日子也不难过，看上去没什么自由上的限制，每天只是到处晃晃，做点自己喜欢的事情。他们还没有举行婚礼，Ike暂住在Luca寝殿的隔壁房间，Luca每天都会来陪陪他，几天下来，两个人算是认识了个半熟。
“你会喜欢这样的装饰吗，Ike？”
Luca把一张图纸给Ike看。Ike看到图纸上华丽的设计，觉得有点太繁复了，但他仍点了点头，很客气地回道：“我很喜欢。”
Luca笑了，露出一颗尖尖的虎牙。
“谢天谢地。”他小声嘟囔。“这是王后定下的方案，要是你不喜欢，也没有办法改了。”
Ike敏锐地察觉到一些王室间的密辛，他沉默着没有作声。
距离婚礼还有半个月的时候，这些密辛终于无法继续掩盖在假象下。Ike听到书房外有东西摔碎的声音，走出来的时候看到了垂着头的Luca，还有一地狼藉的陶瓦碎片和几株花朵。Ike认得那些花，那是平时Luca精心照料的几盆。
“殿下？”
Luca回过头来，对着Ike露出一点笑意。
“哦，Ike！……对不起，我不小心把花盆摔坏了。吓到你了吗？”
Ike摇头。如果不是Luca的眼角还有余怒未消的赤红，他也许真的会以为什么也没发生。
“您还好吗？”
他还是问了。
Luca唇边的笑意迅速消退下去。他看到了Ike的表情，知道他没有信。
“没事的。”
Luca蹲下身捡起几块碎瓦，半长的金发遮住他的眼睛。
“没事的。我应该习惯的，就是有时候会……觉得透不过气。”
他环顾四周，四下无人，只有沉默的大理石立柱环绕着中庭。
“他们一直在看着这里。我不能踏足这些琐事以外的任何一步。”他轻声说。“她的眼睛一直在这里。Ike。”
Ike恍惚又回到了本家那个小小的房间。他听见外面的长辈毫不避讳谈起他，像是谈起一件货物，甚至一只牲畜。他们肆无忌惮谈起将他送给哪位高官或者商贾才能获得最大的利益，Ike捏紧了笔，羽毛笔不堪重负从中间断开，洁白的尾羽落在墨迹里，黑色洇湿了Ike的心脏。
Luca肩膀一热。Ike蹲在他身边，跟他一起捡地上的瓦片。
“你不用捡！……你会划伤的，在原地等我一会儿就好——”
“——您也是会划伤的，殿下。”
Ike专心低着头，白皙的侧脸看上去温和如旧。Luca怔在那里，Ike像是察觉到了，转过头来望着他淡紫色的瞳孔。
“我陪您一起吧。两个人就算一起划伤，也比一个人收拾得快些。”
那道坚定的目光透过眼镜望过来。那只是淡淡的一道目光，Luca却感受到其中满蕴的力量，他下意识靠近了一点力量的源头，两个人的手臂隔着衣料紧贴在一起，隐隐有温度源源不断传递过来。

Ike开始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这位殿下身上。他开始不经意注意着有哪些目光悄然落在Luca身上，并不需要多久，他就能感受到那张密不透风的光。Ike不动声色地呷了一口茶，看了一眼身边高高兴兴吃甜点的Luca。他纵然是皇太子，是哨兵，但他也只是个刚成年的少年，这样的日子他过了不知道多久。
那天的事情过后，Luca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每天仍然挂着一张笑脸。Ike在宫殿中走动时，不经意看过每一个走过的侍女和护卫。这些人中会有眼线吗？哪些会是？抑或说全都是？
“Ike。”
Luca的声音打断他的沉思。
“别想东想西啦，想多了脑袋会痛，也想不明白的。”
他的话不知像在劝解Ike，还是只是一句普通的关心。Ike看着他垂下的眼睫，心思不知不觉又飞远了：他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过了这么久吗？是因为猜忌太久所以疲惫？还是已经放弃了防备……？
Luca看到Ike的表情，把手里的茶杯放了下来。他抓住Ike的手，Ike一愣，下一秒就被他拉住跑了起来。
“带你去个地方。”
Ike被拉着跑了起来。身后的侍女急急唤着“殿下！”，Luca匆匆回过头对着Ike挤了挤眼睛，食指比在唇上悄悄嘘了一声，脚下的步子越跑越快。Ike怔怔跟着他往前跑去，那头耀眼的金发一跳一跳，甩动出活泼的光。Luca拉着他穿过中庭，穿过人群，直到一座Ike从未到过的建筑面前。
“Ike，来。”
Ike看到黑洞洞的门口里，沉默的书架矗立着，俯视两名闯入的外来者。Luca拉着Ike走到宽大的书桌前，眼睛眯起来一点，淡紫色的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分外剔透。
“这里是？”
Ike被按着坐在椅子上，他抬头看着身侧的Luca。Luca打开一扇窗，日光从窗棂倾泻进来，他从附近书架上拿下一本书放在Ike面前，Ike的视线扫过那本陈旧的封皮，《卡诺莎之行》几个字映入眼帘。
“这里是我以前念书的地方。过去的时候，我会跟随老师在这里上课。”
Luca倚在桌沿，垂首看着那头灰绿色的头发。它看起来柔软而蓬松，带着阳光的香气和温度，就像它的主人一样，Luca伸手轻轻揉了一下，在Ike反应过来之前迅速收了回来。
“来这里这么长时间，Ike也感到无聊了吧？”
Luca笑了笑。
“我知道你喜欢写些什么。这里从现在起就属于你啦，你可以随时到这里来，在你任何想来的时候。”
Ike没有想到Luca会这样做。在本家的时候，他的写作被视为不被允许的事情，他只能在深夜无人时获得片刻时间，在这段时间里他不是家族的工具，不是被谈判的筹码，只作为他自己享受一时的安宁。他也早已做好来到王室老老实实当花瓶的准备，只不过是换了一座笼子，在哪里都是一样的结果。
但……Luca跟他想的不一样。只有Luca跟他想的不一样。
“谢谢您……但，您的课程要怎么办？”
Luca的笑意不减，只是摇了摇头。
“没关系的。父王故去后我就不再上课了。”
Ike一怔，看着神情没什么变化的Luca。他再一次认识到面前的人经受着怎样的束缚和压制，而被囚禁在兽笼中的雄狮却俯下身注视着同样被关进来的他，即使毛发已经枯槁，身形已经消瘦，温柔的野兽仍然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脸颊，并把自己仅剩的一点毛线团送给了他。
我能为他做些什么？
Ike的脑海忽然闪过这个问题。下一秒，这个问题就有了回答。
我得……为他做一些什么。


Ike在婚礼当天很早就就被拽了起来。皇太子大婚，全国的民众都在网络上拭目以待，由不得他和Luca有一丝一毫的差池。Ike困倦地坐在化妆镜前，看着旁边位置上连眼睛都睁不开的Luca，嘴角不自觉微微上扬，然而这一点笑只维持了一瞬，就被无数涌入化妆间的摄影机冲淡。Luca好像被吓了一跳，或长或短的镜头对准了他，让他不得不马上调整出一副无可挑剔的姿态。
“等到婚礼那天……大概会有些麻烦。”
图书馆的窗台上放了一盆文竹，是Ike跟Luca学着养起来的。Luca靠在窗台摸了摸遒劲的枝叶，望了一眼外面远处把守的侍卫，低声道。
Ike一愣：“什么麻烦？”
“一些意料之中的麻烦，大部分是冲着我来的，别担心。”Luca说到一半，又皱起眉头来，“……要是也有冲着你来的，嗯，你只要保持沉默就好了。我会想办法把这些解决的。”
Ike大概明白一点Luca在说什么，他忽的有种不好的预感。
“真的没事吗，殿下？”
Luca朝着他宽慰似的一笑。
“真的。我保证。”
……于是Ike现在知道了Luca说的“解决”到底是什么意思。
“——皇太子殿下，请问您是否知道您的伴侣是一位未分化的普通人？”
Luca握住他的手慢慢走过红毯。这一幕与Ike第一天到访本国的架势如出一辙，只不过Ike今天穿着黑色的正装，胸口别了一枚玫瑰胸针，而Luca仍是那身白色的军式制服，绛红色的披风曳在身后，几乎与红毯融为一体。教堂的彩窗高悬在神父的头顶，阳光照进来时被支离破碎的彩绘玻璃打碎成无数斑斓的色块，零零散散洒落在两个人的身上。还没有等神父将誓词说出，一名记者就从媒体坐区站了起来。
Luca保持着那副淡淡的神色。
“我当然知道我的伴侣是一位普通人。”
记者不知道经了谁的授意，没有遵循每位记者只提问一个问题的规则。
“您身为哨兵，为什么要与一名普通人成婚呢？这是否是因为皇太子妃背后拥有的家族势力？您是否对接管国家的统治权有所考虑？”
Ike眉毛瞬间拧的死紧。这问题是绝不该出现在王室成员的重要场合中的，更遑论是在这些媒体面前。他下意识看向Luca，Luca不动声色，只是握住他的手稍微用力了两分。
“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Luca露出得体的微笑，“但我与太子妃的结合并不是由于利益关系。”
那名记者并没有对Luca的回应做出什么反馈，他似乎致力要将Luca就此定义为不满继母当政试图谋逆的野心家，按照规定他早已经应该被请出教堂，但教堂内外没有一名侍卫上前。记者视线一转，盯紧了Luca身边的Ike。
“尊敬的太子妃阁下。您的家族成员曾在之前的某次采访中声称，您是作为皇太子与其达成合作的人质与皇室联姻的，对于此事您是否知情呢？”
Ike微微一愣。站在他身边的Luca反应更快，他难得沉下了脸，率先抢过了话头：“阁下慎言，太子妃初来我国时间尚短，我作为太子给予回应就足以证明——”
“——我不知情。”
Luca瞬间收声。他眉头紧锁，担忧的目光凝望着Ike。Ike抿了抿唇，默默反握了一下Luca有些发凉的掌心。
“我对此并不知情，因为这完全是子虚乌有。”
教堂内一片哗然。王室的成员和媒体记者没想到Ike作为一名未分化的普通人敢于回话，甚至于对如此尖锐的提问进行驳斥，座下顿时一片窃窃私语，Ike任由他们打量，始终平静地看着那名提问的记者。
“我的确是未分化的普通人，但我与皇太子殿下并非是因为所谓的利益走到一起。我的家族与殿下此前毫无来往，直到如今也只是为了婚礼的事务与母后有过联系，殿下始终并未插手政事，何来达成合作一说呢？”
……的确如此。Ike入住皇宫后，Luca没有对国家的大事小情有过分毫关心，比起与皇太子的关系，Ike的母家反倒与王后有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接触——这些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但是谁都不会把事实摆在台面上，作为皇太子的Luca更没有办法直言。Ike这样站出来说话是所有人不曾想到的，那名记者没有准备任何对付Ike的腹稿，一时间哑口无言。
“您还有什么问题吗？”
在周遭惊疑不定的目光中，Ike镇定地看着那名记者发问。对方支吾半晌，终于讪讪道：“没有了。”
“各位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Ike环顾四周，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媒体记者们面面相觑，没有人再应声。
“那么，我们现在可以继续了吗？”
神父忽然被转过头来的Ike问得有些发懵。他怔了怔，后知后觉应道：“……可以了。”
Luca也没有想到Ike会主动出来应对这个问题，也没有意料到Ike会应对得如此得体。Ike转身看向Luca：“殿下，我们现在是要——殿下？”
Ike突然说不出话了。他第一次见到Luca这样的眼神：原本人畜无害的目光变得直白而锋利，紫色的眸子里倒映出几分锐气的影子。Ike微微一愣：“殿下……？”
“嗯。”
那样的眼神只一瞬就消失了。Luca温和地挽住Ike，面庞率先朝向神父的方向。

“我愿意一生爱护他，和他生活在一起。无论身处任何环境，都愿意终生爱惜他、安慰他、尊重他、保护他。”
“无论贫穷、疾病、困难、痛苦，还是富有、健康、快乐、幸福，我都愿意对我的丈夫不离不弃，一生一世追随他。”

神父抚过圣经的纸页，厚重而神圣的书籍就此合上。
“依照我主赐予我的权柄，我宣布你们结为夫妇。神所配合的，人不可分开。”


Ike回到寝殿的时候已经时近傍晚。他和Luca一起回王宫赴宴，Luca带他去了教堂，到先王的石棺见过了他的父亲，Luca垂头守在石棺前，久久没有作声。
“你还好吗，殿下？”
Ike的声音短暂唤回了Luca的思绪。他抬头对Ike笑了笑。
“我没事的。今天一天下来你一定很累了，你先回去吧，不用担心我，我过一会儿就去见你。”
Luca也许只是想跟他的父亲独处一会儿。Ike这样想着，点头先离开了教堂。
——但他没想到Luca直到深夜也没有回来。Ike穿着睡衣坐在桌前，他发给Luca的讯息没有回音，直觉让他没来由地开始忧虑。门口忽然一阵响动，Ike一惊，仅有的一丝睡意瞬间消失，他往门口走了几步，突然间感受到一种巨大的压迫感迎面冲来。他不由自主退了一步，然而只退了一点，他就被一股力道勾住腰背，一把被揽了过去。
“殿下……？”
Luca眼下的样子完全不像是Ike印象中的人了。他的眼角带着阴沉的风暴，明澈的瞳孔染上一丝赤红，他像是捕食猎物的猛兽紧紧盯着Ike，浓稠的、不知名的情绪漫上来，牢牢捆住了他。
“你要去哪里？”
Ike一怔。“我只是想去看是不是您回来了。”
Luca的脸色好了一点。他几乎是把Ike半抱了起来往里走，Ike刚感觉脚下一空，门外就传来侍卫的声音：“殿下，您中途离席恐怕会有失——”
“滚出去。”
话音刚落，侍卫的声音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在Ike看不见的地方，Luca第一次张开了自己的精神结界，那是整座王宫乃至整个王国都无人见到过的强度，强悍纯净的精神力化为无数金丝，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无形的网，只不到一秒，这道以太子寝殿为中心的结界便立时扩张到数百米之外，刚才的那名侍卫还不等说完，立刻被几乎是等级压制的精神力震出了结界范围。
Ike当然是看不见的，他也已经来不及看了。Luca坐在床沿，把Ike放在自己腿上，金色的脑袋埋在他的肩侧，圈起领地的野兽变回了温驯的大狗，周身的气势一下子软了下来，只是那双胳膊还紧紧禁锢着怀里的人。Ike手足无措，只能轻轻问了一句：“您还好吗？”
是谁在说话？高山上的积雪融化，甘凉的水流抚慰过Luca干哑的咽喉。他下意识嗅了嗅自己埋头的衣领，一阵若有若无的清新气味使得他短暂恢复了一点神智。
好香。
Luca没有想到他的继母会这样等不得，仅仅是因为Ike在婚礼上敢于说话就急着要把他置于死地。他不知道自己中的是什么药物，放大数十倍的感官让他变得极度紧张，他勒令自己绝不可以在今晚失去控制，否则结局将如她所愿，自己则会成为杀死Ike的罪魁祸首。他努力维持着仅剩的一点理智，但怀中散发出的香气让他变得无法思考。这是什么味道？……啊，是我的妻子，我的礼物，稚嫩但勇敢的小鹿，我的Ike，我一个人的Ike。Luca头脑开始变得混沌，他眼前一阵阵发黑，有些看不清Ike的神情。Ike在害怕吗？但他没有反抗。那他会拒绝我吗？即使面对的是一名精神力随时有可能会失控的狂暴哨兵，即使自己只是一个连精神图景都没有的普通人——但他是我的妻子。他是我的，伴侣。
Luca急促地喘息着，他闭上了眼睛，哨兵的本能驱使他用精神力代替双眼，梭巡过Ike的身体、脸庞。他无法用双眼确认Ike脸上是否有丝毫的不情愿，精神力的触手缓缓爬上Ike的面庞，下一秒钟，拧成一小捆的精神丝就刺入了Ike的脑海。
Ike顿时感觉自己像是被完全打开了，危机感迅速笼罩了他：“殿下，请放开我！”
Luca只用两成力气就压下了他的挣扎。他吻了吻Ike的唇角，哀求似的语句断断续续从唇齿间逸出。
“对不起Ike，你觉得痛吗？”
啄吻不住地落下，Luca勉强睁开眼睛确认Ike是否安全，好在Ike的表情看上去并非痛苦，只是有些不知所措。与此同时，Luca的精神触手忽然在想要进一步探进Ike的大脑时，一层障碍忽然挡住了他的去路。
Ike顿时打了一个激灵：“殿下！”
普通人在面对精神力入侵的时候是毫无招架之力的，无论入侵者想要攻击他的大脑亦或是强硬进行识海搜索，对普通人来说都无异于一场凌虐。Luca的精神丝原本慎之又慎地探进Ike的大脑，中途突然出现的隔膜令Luca微微一愣。他头脑有些混沌，精神丝试探着敲了敲那道高墙，那高墙并不很薄，坚实而沉默地横亘在那里，Luca一怔，灵台短暂地恢复了一点清明。
“Ike……你有精神屏障？”
Ike只觉得自己整个人已经衣不蔽体，只剩仅有的一点遮挡保护着自己。他感受到Luca的气息在自己的脑海里，阳光带着温度想要去往更深更远的地方，Ike一边为即将的溃不成军感到恐惧，但又忍不住——兴奋到有些战栗。
“我不知道，殿下……请你别再这样，我——”
Ike又忽然说不下去了，脑海里酥麻的触感像过电席卷了他。Luca有些惊讶的目光落在金绿色的眸子里，他再次用精神触手将屏障来回确认了一次，那的确是一道普通人的大脑中不该存在的，切切实实的精神屏障。
Luca几乎瞬间就清醒过来。他克制着快要冲破牢笼的欲望，精神力凝结成无数纯净的丝线，密密麻麻贴上那道高墙。他感受到屏障在被自己触碰时微微的颤抖，Luca心里冒出一个念头，他为这个异想天开的念头心神激荡，轻柔的吻落在Ike的脸颊和嘴唇，不断诱哄着他打开那道最后的防线。
“Ike，让我进去好吗？……你可以做到的，你可以控制它，把它打开，然后一切都会好的。Ike，Ike……”
Ike心底的不安疯狂增加，他感受到了身体里那道不知名的保护层，过去他从未察觉，而在他终于意识到这堵高墙的存在时，也在为这道高墙将要崩塌的无力感不住地颤抖。他的大脑逐渐变成一团浆糊，喉咙干渴，身体发热。他想要水——不，他想要的并不是这个。
Luca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那道屏障上，屏障颤抖地越来越严重，他隐约感受到怀中人也在发抖。他这才意识到Ike的状态有些不对劲——他身体的温度变得很高，脸颊上晕着不自然的红。Luca上前用额头贴在他的眉心，低沉的声音安抚着他，引诱着他。
“Ike，让我进去……相信我，把一切交给我，到时候就不会再有难受，不要怕，Ike，让我进去……”
不堪重负的屏障终于还是经不住精神丝来回的摩挲。一处墙壁慢慢地变薄，一个小小的洞口快要出现在高墙之上。Luca迅速抓住了这个空档，精神丝围住这里不断地研磨，忽的一下，屏障上出现了一个口子，Luca还没等看一眼Ike的状态如何，整个人顿时愣在原地。
像洪水，像海潮。铺天盖地的精神力如海一般涌了出来，淹没了Luca，也淹没了Ike的整个精神图景。那些精神力自由地咆哮着，彰显主权般冲向每一个它们能去到的角落，Luca只怔了几秒钟的功夫，Ike的精神力已经迅速将整座寝殿包围起来，织起一个厚厚的茧，Luca试探着想要向外探知，精神触角却完全伸不出去——这个茧的厚度甚至连他也无法得知。Luca再次把目光聚焦在Ike脸上，莫名的潮红和突如其来的高温，一切都有了解释。
Ike分化了。他正在经历迟来的第一次结合热。
Luca快速回神，他闭上眼睛，精神力沉浸在无边无尽的水域里。再睁开眼时，他看到无垠的海洋将他包围，微凉的海浪缓缓起伏，清透的海底有海龟和比目鱼游过。阳光并不刺眼，温温润润落在海上，几只白鸥从附近掠过，发出清脆的鸟鸣声。
这是……Ike的精神图景。
Luca整个人游荡在海里，还没等他仔细看过周围所有的景象，身子蓦地一轻，一只巨大的生物把他从水里托了起来。Luca低头，看到光滑的背上有水珠喷出呼吸孔，一条鲸鱼载着他游向太阳的尽头。夕阳的余烧像火落在天边，越靠近它Luca就感觉越燥热难耐，他睁开眼睛，再次看向Ike的表情，他跟自己一样已经陷入情潮，只是Ike刚刚分化，情况比自己更紧急些。
“Ike。”
Luca凑上去，鼻尖亲昵地蹭过Ike的脸颊。
“Ike，你分化了。现在你是一名向导了。”
Ike已经有些神志不清，含混应了一声。
“你会愿意成为我的向导吗？”
他像在询问，又像在自言自语。Ike当然是回应不了他的，Luca笑起来，把他的睡衣轻轻褪去。
“不进行精神绑定也没关系。”温柔的吻落在脊背，Ike轻颤了一下。Luca随手解下床幔，巨龙珍重地藏起了自己的宝石。
“——早晚有一天你会愿意的。我可以等。”

Ike再一次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吵。无数人紧靠在他耳边说话，他捂上耳朵蒙在被子里，也无法将这些声音隔绝其外。
“太子妃居然分化了？皇太子说的是真的吗？！”
“皇太子的精神状态稳定了，这下内廷恐怕要有大变了。”
“等等，媒体发布会……他疯了吗？快点禀报王后！”
他们在说什么？太子？发布会？
……Ike清醒过来后，花了大约五分钟时间来消化目前的状况。自己分化成了向导，Luca正在召开媒体发布会——正式宣告他的身份。
“太子妃的确已经分化为一名向导。”
Luca端坐在无数摄像机前正色宣告。全国的民众在王室直播上看着曾经一派和气的皇太子，第一次露出了令人不敢直视的威严。
“太子妃的分化并非偶然，我将对此追查到底，绝不姑息。”
Luca看着镜头，虎牙从带着冷意的微笑里反射出一点寒光。
“不过，因为这次分化，我和太子妃已完成精神绑定，我的精神图景已经稳定下来，不再存在失控的可能。所以——”
“——我将会与母后协商，在政事上为其分忧，学习如何做一名合格的太子。”
恍惚间，所有观看直播的观众看到一头雄狮在Luca身侧低吼。离开了兽笼的狮子强壮而有力，它为了自己心爱的伴侣对着世界发出威胁的咆哮，并对着原本就该属于它的王座发起冲锋。
Ike默默关掉直播页面，手机上是Luca刚刚发来的信息，他说他会很快回来，让自己什么也不要想，一切事情有他。Ike看向窗外，闷沉的雷声在乌云里滚动，一场骤雨即将来临。
要变天了。

Ike只用了不到一周的时间就学会了如何掌握自己的精神力，也学会了如何为Luca做精神疏导。Luca的精神力并不是非常紊乱，如今他看上去更是精神焕发，王后没有了辖制他的借口，只得应允他回到政庭。过去并未接受过政事的Luca在此时发挥出了超乎寻常的能力，似乎如何处理这些的方法就刻在他的本能。Ike看着各路媒体里的溢美之词和Luca的身影，怔怔坐着，长久地出神。
“Ike！”
他突然被人从背后一把抱住了。Ike回过头，看到笑得一脸灿烂的Luca对着他眨了眨眼。于是Ike也不自觉露出一个微笑，眼睛里有金绿色的酒液缓缓摇动。
“您回来了，殿下？”
Luca拉着他坐在床边，自己则爬到Ike的膝头躺下，像个小孩子一样撒娇。
“跟那帮政客打交道好烦。头好痛。”
Ike没有拒绝，温和地抚上他的额角。Luca合上眼帘，巨大的鲸鱼凑过来，矜持地低头蹭了蹭他，清凉的水花落在他脸上。Ike慢慢梳理过Luca的精神力，然而Luca的精神丝并没有对Ike的精神力产生太大的反应，Ike努力想要唤起它们，却始终于事无补。仅仅十分钟过去，Ike的额头已经沁出汗水，Luca察觉到他的神情，睁开眼睛握住了他的手。
“没事的，Ike。下次我们再试试。”
Ike点了点头，脸色没有变好哪怕一点。
——Luca在说谎。
Ike知道下次试试也不会有用。在媒体发布会的时候，Luca就已经在说谎。他们没能精神绑定，Ike也并没有帮助他把精神图景稳定下来。
Ike分化成向导的第一天，Luca就找信得过的向导部下前来教给Ike一些基本的常识。Ike学会了怎么控制自己的精神力，也学会了怎么为人做疏导，但他没有一次给Luca成功疏导过。Luca杂乱的那部分精神力对他的到来没有反应，甚至显得有些固执，Ike费了很大的力气也没能将它们梳理到该在的位置。当每次疏导结束的时候，Ike都会感到加倍的疲惫，Luca的脸色看上去也不怎么好，Ike看完就知道他仍在接受精神力紊乱的折磨。
“没事的Ike，有时候刚分化的向导就是不得要领，你别急啊。”
Ike在心里叹气。即使自己过去不是向导，他也听说过这是怎么回事。
匹配率过低。
现在正是风口浪尖的时候，Ike没有和Luca去做匹配率测试，他知道Luca是相当高阶的哨兵，所以只有可能是自己这边的问题。Luca没有说过什么，他对Ike永远是无底线的宽容，但Ike无法接受自己成为Luca的负累，他知道Luca最近因为出入政局忙的不行，于是他决定自己去查这件事。
“Ike，过来，我的孩子。你为什么站在门口？”
Ike看着面前的老者，没有过去。
“您为何突然来到王宫？”
老者没怪罪他的不顺从，只是笑了一声。
“我有事与王后相商。你这是什么表情，为此感到奇怪吗？我以为这是全国上下都秘而不宣的秘密了。”
Ike捏了捏手指。
“那您这次找我是为了——？”
“当然是为了你，我的孩子。”
老者看上去慈爱极了，只是眼神里隐含着混沌的恶意。
“你还太年轻，做事总是不够注意。你在查你和太子匹配率的事吧？”
Ike瞳孔一缩。老人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摆了摆手：“你行事留了尾巴，我自然也有我的渠道。我来这里就是为了解答你的疑问，Ike。”
Luca回到寝殿的时候，看到Ike正垂着头在桌前写什么东西。但他刚走进门口，Ike匆忙起身，把手里的纸张迅速收了起来。
“在偷偷写什么？”
Luca伸手从Ike肋下穿过，给了他一个拥抱。Ike抿了抿唇：“没什么，写着玩的。以后会给殿下看的。”
“好啊。Ike，下个月就是我的生日啦，到时候你会帮我庆祝吗？”
Ike在Luca看不见的地方闭上了眼睛。
“——王后对皇太子殿下的举动很不满意，但王后很仁慈。所以你们现在有两条路可以选。”
老人眯起眼睛，伸出两根手指。
“第一条，王后直接与太子兵戎相见。但结局显而易见，太子殿下独木难支，也没有来得及培植起自己的势力，最后注定是以败北和丧命告终。于是王后给出了第二条路。”
Ike紧盯着老者，没有说话。
“——拿着这个。这种药物会令哨兵逐渐丧失精神力，最终变为一个普通人。”老者拿出一个小小的玻璃瓶，对着他晃了晃。“掌握好时机，把这个放在太子的饮食里。我相信你可以做好。”
Ike的拳头攥地死紧：“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听你摆布？”
老者笑了，眼睛里闪过一道诡异的光。
“凭你对太子殿下的爱慕。”他叹息，“是看着自己的爱人变成一个普通人，还是看着他在政变中丢掉的自己的性命，你是个聪明人，你会做出正确的决定的，是吗？”
……是这样吗？那究竟怎么做才是正确的？是选择那两条路其中之一，还是选择把这件事告诉殿下？
——殿下会信任我吗？Ike的母家和王后狼狈为奸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Luca会相信我并没有被他们策反成一名卧底吗？
Ike的手抓紧了Luca后背的衣料，他沉默了很久，还是什么也没说。
“……我会的，殿下。”

复活节的夜晚仍带着料峭的春寒，一场急雨落下了。Luca和Ike作为皇室成员来到王宫外的教堂，为庆祝耶稣的复活而举行弥撒仪式。等到仪式结束的时候，王后的车驾走在前面，Luca和Ike的马车随行其后，Ike有点困了，头靠着马车的窗沿一点一点。Luca看到他这样，忍不住失笑：“马车晃得这么厉害，你的头会瞌到的。来靠着我的肩膀吧。”
Ike努力试图保持清醒：“不了殿下，其实我不是特别困，只要等一会儿就——”
马车突然大幅度地摇动起来。Ike下意识抓住Luca的胳膊，听到外面传来一阵惊慌的喊声：“警戒！警戒！有人刺杀王驾！”
Ike的眼睛瞬间睁大。Luca从腰侧掏出一把袖珍手枪，脸庞始终朝外注意着外面的动静：“我出去看看。”
“殿下！外面太危险了，您不能——”
“没事的，”Luca紧紧握了握Ike的手腕，安抚道，“你注意安全，我去去就回。”
Ike看着Luca的身影消失在车门外。一声枪响忽然响起，Ike顿时想要冲出去确认Luca是否受伤，但他手无寸铁，现在只有待在原地才不会给Luca帮倒忙。他努力回忆之前学到的知识，尝试着把精神丝探出去查看情况，他隐约看到一群惊慌失措的侍卫，远处一匹马倒在地上……Luca呢？他想把视野拓得更宽，忽然，他察觉到有什么东西破空而来，擦过他的精神力直直逼近，他猛地睁开双眼，肩膀同时传来一阵剧痛——一颗子弹打中了他的肩头。
“Ike！”
Luca回到了马车里，疼痛让Ike的视线有点模糊，他定神看过去，Luca的头发乱了，衣服上有一块洇湿的痕迹——是血。
“殿下！你怎么样？”
“没事，有两个刺客，其中一个已经死了，剩下一个正在追捕。”
Luca按住他的臂膀，马车重新开始行驶。Ike看到Luca的侧腹部正慢慢渗出鲜血，还没等他上去仔细查看，Luca先扳过他的身子，神情是Ike从未见过的严肃。
“你受伤了？”
Ike后知后觉感受到肩上的钝痛。子弹是擦着肩膀过去的，伤势并不严重，他没觉得是很要紧的情况，上前快速解开了Luca的制服外套。Luca伤的比他要重，子弹嵌在模糊的血肉里，看得Ike一阵心惊。
“Ike，真的没事了。”
医生给两个人包扎完就离开了。Ike穿着一件薄薄的衬衣，头发因为刚才从雨中赶回寝殿还滴着水，Luca赤着上半身坐在他对面，精壮的腹部缠上了好几圈绷带，Ike看着洇着暗红色血迹的绷带，心底暗暗浮上一丝不安。
……他说的居然是真的。
Ike低着头，回想起那天老人说的话。他原本犹豫着要不要告诉Luca那天的事，或许Luca已经有办法与王后抗衡了，他就不必在两难中做出抉择。但今天的事情让Ike又重新陷入惶恐，不管此刺客是不是王后派来的人手，Luca还没有能够抵御这种暗杀的警备力量。向导本应该成为哨兵的盾，但是……他没能做到。如果把那天的事告诉Luca，会不会只是为他徒增烦恼？
“殿下，您现在感觉怎么样？”
Luca好像正在出神，等到Ike叫了他第二次他才反应过来。他勉强笑了一下：“已经不疼了，真的。”
Ike看到他脸上强撑的笑意，以为他只是在忍着疼痛安慰自己，眼睛黯淡了几分，没再多问些什么。
——然而只有Luca知道，他并不是因为伤口。
“我的儿子，你总是这么不安分。”
王后端坐在王座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Luca皱了皱眉：“我不是你的儿子。”
“名义上是当然也算是。”王后嗤了一声，“怎么，还没等和你的向导精神连接稳定下来，就想着夺权篡位了吗？”
Luca几乎被气笑了。
“夺权篡位的可不是我。”
“是吗？那随你怎么想了，”王后以手支颐，懒懒说道，“你想要做什么我不管，你的向导的性命，你总不会不管吧？我知道你对他很中意。”
Luca的瞳孔倏地的一紧。
“……你什么意思？”
王后看到他表情终于出现裂痕，满意地笑了起来。
“我的儿子有了中意的向导，我怎么能不好好利用这难得的软肋？”她曼声道，“今天你的向导去见了他的母家。放心，去的人没有策反他，只是……给他下了一个小小的精神暗示。”
Luca没再说话，脸色肉眼可见的阴沉下来。王后见他沉默，自顾自地说了下去：“那孩子只是个可怜的低阶向导，暗示很容易就完成了。当你坐上王位的时候，暗示的触发条件就将达成，他就会变成我的走狗、我的仆从，也就成为你的敌人。”
“好好想想吧，我的儿子。”
毒蛇一样的声音回响在Luca耳侧。
“——想想你是要王位……还是要保住你的向导呢？”
Luca的头发湿漉漉垂在侧脸，他意识到今天的刺杀并不是一场意外，而是一个警告。他其实并没有把王后的话当真，这么多年他听过的假话已经够多了。但今天的事情发展实在超出了他的意料，他不得不再次把王后说的一切再次拿出来认真考量。
窗外的急雨还没有停歇，湿冷如附骨之疽钻进身体的每一处缝隙。Ike和Luca两个人面对面坐着，都没有再说话。他们的身体近在咫尺，只需要一步就可以拥抱对方，但彼此神色各异的样子拉远了彼此的距离，只剩淅沥的雨声在室内回荡。

“殿下，这是？”
Ike看着寝殿内突然增加的侍卫，向Luca询问。Luca没有做太多解释，只说是为了安全起见增派的人手。Ike垂下眼睫，默默摸了摸口袋里的玻璃瓶。
“怎么样，是时候该做决定了。”
老人慈祥地吹了吹茶杯的雾气。这已经是他第四次找到Ike，Ike本想对收到的讯息置之不理，但对方每每都以Luca的安全威胁，他只能只身前往。
连日来对Luca的隐瞒和背负的压力让Ike几乎难以承受。他红着眼睛，有些歇斯底里地低吼：“为什么一定要让殿下失去精神力？为什么一定是我！我不能……我做不到的！”
“你做得到的，我的孩子。”
老人淡淡道。
“你是殿下最信任的人，只有你能做到。更何况，你和殿下的匹配率很低，不是吗？”
Ike内心始终最介意的地方被直接掀开在光天化日下。他捏紧手指：“你这是……什么意思？”
老人呷了一口茶。
“你原本也只是个对殿下没什么用的联姻对象，不是吗？”
针一样的话语刺痛了Ike。
“原本的你是普通人，你帮不了太子殿下。现在的你是向导，但你依然帮不了他。”老人慢慢引诱着他，“太子殿下的精神力越来越不稳定，这件事是瞒不住的，你作为与他匹配率极低的向导，只会给他的身体拖后腿。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你能在这场政治角逐中想办法保下他的命。”
“这是你唯一能帮他做的事，而这对你来说轻而易举。太子为你做了很多，也该轮到你回馈他的时候了。”
Ike痛苦地合上眼睛。如果这是他唯一能为Luca做的事情，但方式却依然是伤害，那么这还可以算得上是回馈吗？Luca不会感恩这种回馈，Ike也不会。他感到无限的绝望涌上心头，犹如陷入绝境的困兽，前进是错，后退是错，留在原地也仍然是错。
Ike失魂落魄地回到王宫。他茫然四顾，只觉得每条路都是死路，往哪里都走不通，叫他喘不过气。忽然，他的肩膀被拍了一下，他惊醒般回过头，看到Luca正背着手看他，紫水晶一样的眼睛微微眯起来，盛满了盈盈的笑意。
“在想什么，Ike？”
Ike怔了片刻。
“……没想什么。”
Luca“哦？”了一声，“我还以为Ike在想我。我接收到你的信号，赶快马不停蹄的赶回来啦。”
一小把白色的玫瑰出现在Ike面前。Ike一愣，抬头看向Luca，Luca露出尖尖的虎牙，示意他接过去。Ike呆呆接过来，馥郁的香气唤回了一点他的思绪。
“……谢谢。”他淡淡笑了一下，“殿下刚才去哪儿了？”
Luca坐到Ike身边，他没有告诉Ike自己是去找解开精神暗示的方法。“我刚刚去了一趟王宫外面，在附近一个村落看到玫瑰花田。我记得你喜欢玫瑰的，所以想着带一点回来送给你。”说到这里，他又露出腼腆的神情，不管他对外是怎样不堕威势，在面对Ike时，他始终是那个纯善的少年人。
“最近我太忙了，没有以前那么多的时间陪你。你会怪我吗，Ike？”
Ike摇摇头。
“我永远不会怪您。”
Luca弯起眉眼。
“那你有想我吗？”
“……每时每刻，殿下。”
话音刚落，Ike就被Luca抱了个满怀。
“对不起，这段时间总是在忙，你一个人很寂寞吧。”Luca摸了摸Ike的头发，“我知道寂寞是什么样子的，Ike来到我身边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过那种感觉了。”
说到这里，Luca松开了Ike，伸手捧住他的脸颊，用额头亲昵地蹭了蹭他。
“再给我一点时间，好吗？”
他低声道。
“再等等我，很快就好。”
Ike忽然很想流泪。这是他的哨兵，他的Luca，他的殿下，他永远把他的整颗心毫无隐藏地捧到自己面前，赤诚，炽热，足以融化一切坚冰。他被这团火一样的情感点燃，心底忽的充满了无限的勇气。
他做了一个决定。
“我会帮你的，殿下。我会帮你的。”
他握上贴在自己脸颊的Luca的手，喃喃。

Luca生日这天，他依然有公务要离宫。Ike微笑着吻了吻他的侧脸，送走Luca后，他第一次对宫殿的侍卫提了一个要求。
“准备车辆，我要出宫一趟。”
Ike给出的理由很充分，Luca今天生日，他要出门为太子殿下选购礼物。车辆很快就来到了都城中心最繁华的商业区，Ike走进了商场，后面不远不近地跟了几名便衣侍卫。Ike在某家店内驻足了一会儿，忽然回过身，对着几名侍卫说道：“我的钱包忘在车上了。”
侍卫们一愣，随后说道：“您可以用我们的。”
“那就不算是我的心意了。”
Ike摇头，然后微笑起来。
“可以请你们帮我回去拿吗？能够先帮我解决这个小问题的人，我会向殿下举荐他的忠心。我相信殿下会愿意为他进行封赏的。”
几名侍卫对视了一眼，最终难以抵过诱惑。他们匆匆向Ike行了一礼，请他在原地等待，然后争先恐后地离开了商场。
Ike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转身走向了电梯。
五分钟后，Ike站在楼顶上，低头往下望。几个保镖锅上蚂蚁一样团团乱转。
他无声看了一会儿，然后坐在了楼顶的边缘上。
今天天气真好啊。他轻轻哼着故乡的民谣，两条腿搭在楼檐外轻快地荡来荡去。身边支架上的手机屏幕上显示出激增的观众人数，他却没再朝手机看过，抬头看着碧蓝如洗的天色，间有一丝流云慢慢划过天际。
Ike想起第一次见到Luca的时候，那天也是这样的好天气。温和的阳光洒落，Ike瞳孔里倒映出那头耀眼的金发，微长的发梢在风中扬起，扫过他的王冠。看到Ike走上如玉的大理石台阶，他露出一个微笑，握住了Ike的手。
Ike闭上眼睛。
Luca现在……在做什么呢？
“太子妃殿下！那是太子妃殿下吗？”
“好像还真是，太子妃怎么会在那么危险的地方？”
“要不要报警啊？”
Ike抬起眼向下看去，楼下已经逐渐有人聚集。几名侍卫看到了他，正准备进商场上来找他，Ike扬起声音，阻止了他们的行动：“请不要动。”
几名侍卫疑惑地抬头。
“请不要动。”
Ike重复了一遍。
“否则我会立刻从这里跳下去。”
人群顿时一片哗然。侍卫们一时愣住，等回神后迅速拨通了电话，不知跟电话那头在说些什么。Ike看了看旁边的手机，直播人数已经突破了1000万——毕竟这是太子妃第一次开直播，而且是本人亲自配信。
“各位国民，大家好。”
Ike站了起来，他把手机拿在手里，声音扬得很高，风把他的每一句话都送到楼下的人们耳朵里，每字每句都清清楚楚。
“我是Ike Eveland。大家大概已经认识我。我今天在这里直播，是为了向大家宣告一件事——宣告我的死亡。”
直播间瞬间险些被挤爆。楼下的人群又是一阵骚动，有人压过嘈杂的议论声，向着Ike喊道：“您这是什么意思？您是要自杀吗？”
Ike点点头。
“是的。”
众人看到Ike会回答他们的问题，又有人壮着胆子大声问道：“请问这是为什么呢？”
Ike想了想。
“因为我和太子殿下正在遭受着不公正的对待。”
这句话像点燃了炸药桶，鼎沸的人声和激增的直播间评论顿时炸了锅。Ike没再等别人发问，高声说道：“诸位！”
“我被家族作为弃子送到王宫与太子殿下联姻，是因为王宫有人不想让殿下的精神状态恢复稳定。但是我很幸运，殿下对我很好，即使我过去只是一个普通人，即使我现在只是分化成了一名低阶向导，即使我没能为殿下的精神力紊乱帮上一丁点忙……殿下依然很照顾我。我对这样的殿下产生了感情，所以我今天站在这里，说出他所经受的所有不公。”
风变大了，猎猎的东风吹过Ike的衣角。他看到楼下已经聚集起了一小支武装部队，正在努力驱赶人群，但他们不敢上来把自己带走，也不敢把自己直接击毙——也许过一会儿他们就会通过屏蔽器中断直播，但这段时间也已经够了。
“先王早逝后，太子殿下就一直处在王后的监视中，殿下不被允许接触政事，以精神力不稳定为由被软禁在宫里。”Ike说到这里，底下的军队甚至已经对他举起了枪，他面色如常，只当那些黑洞洞的枪口不存在，“我分化后，殿下宣布了与我结合的消息，王后甚至通过我早已投靠的母家向我施压，希望我能够给太子下药——一种能够让人丧失精神力的药物。如若不然，王后将会暗杀太子。”
“但太子殿下对我有恩，他是我的哨兵，也是我的丈夫。我永远不会做伤害他的事，我也无法对即将伤害我的哨兵的人视若无睹。所以我今天站在这里。”
Ike深吸了一口气。
“我今天站在这里，是为了不再让自己成为牵制太子的累赘，也为了揭露王后的真面目，将太子所经历的一切公之于众。帝国始终信奉的公正和平等，我相信存在于所有在今天看到了我、听到了我的人民心中。”
“——我希望我的死亡可以为掀翻窃国之人的统治奉献微不足道的力量。愿帝国永浴正义之光。”
手机突然不再震动了。Ike低头一看， 发现手机信号已经为零，直播也已经中断。他看向楼下，民众被驱赶到半径几十米外的地方，但他们仍然围在附近不肯离去，彼此不知正议论着什么。Ike放下手机，他估算了一下商场楼层的高度，十几层楼高，跳下去大概完全没有生还的希望了。但是……已经没关系了。他能做的已经全部做完了。

“Ike——！”

Ike愣了一下，一瞬间他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他循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带着大批部队正朝自己这边奔跑，金色的头发在阳光下跳动着碎金一样的颜色。
是Luca。
Ike顿时睁大了眼睛。Luca冲到军队围成的包围圈外，吸引了军队的注意力，原本对准自己的枪口齐刷刷朝向了Luca。Luca却像是完全没看到已经抵住他胸口的枪支，连精神力也忘了使用，只是抬着头看他，神情张皇失措，好像失去了整个世界上最重要、最宝贵的东西。
“Ike！！！”
Ike没有想过Luca会为他做到这一步，内心满涨的情感几乎冲破心脏。他对Luca笑了一下，闭上眼睛，向着楼顶的边沿纵身一跃。

“孩子，爸爸妈妈没办法陪你很久了，这是我们最后能为你做的一件事。”
带着哭腔的女声在耳边响起。
“……我在你的大脑里设了一道精神暗示。从此你将不会再分化，即使被诱导分化，也只会保留最基础的能力，不会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向导。我希望你能过普通人的生活。但如果你最终还是走上了分化的道路——”
“——当你意识到自己被爱的时候，最后的枷锁就会开启。当你发觉你给予爱的对象不是死水而是山谷，你的一切呼唤都将有回音时，你就能掌握你全部的力量。”

原本已经足够丰沛的大海再次被铺天盖地的浪潮淹没。惊天巨浪带着无穷的力量游走在Ike的四肢百骸，他感觉自己像是终于夺回了自己全部身心的掌控权，在他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秒，他把自己全部的精神力凝结成一道屏障，把Luca结结实实整个儿护在了里面。

巨大的轰鸣声激起遮天蔽日的尘雾。待到尘土散尽时，人们看到持枪的军人已经全部昏死过去，周围的地面像是被炮弹轰炸过一遍，遍地是断壁残垣。在一片废墟中，一个闪着金色光芒的精神屏障像一枚蛋壳立在地上——然而其中空荡荡的，没有任何人的踪迹。


Ike再醒过来的时候，看到的是白得刺眼的天花板。鼻腔嗅到消毒水的味道，他轻轻动了自己的手指，意识到自己并没有死成。
我还活着？
“Ike！”
一个惊喜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Ike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看到那双激动的淡紫色瞳孔，微弱的声音从氧气罩下传出来。
“……殿下……？”
一位医生及时凑上前来为他检查了一下大概情况。检查完毕，他微笑着对Ike说：“祝贺您，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说到这里，他啊了一声。
“您不该再叫殿下了，该改称陛下了。”
Ike又眨了一下眼睛。陛下？什么陛下？
Luca使了一个眼色，医生知趣地离开了。Luca把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心有余悸地呼出一口气，说出的话都是颤抖的。
“……你吓死我了Ike……”
Ike轻轻摸了摸他的脸，很凉，还有未干的水渍。
“我……怎么回事？”
Luca吻了一下他的手心。
“我接住了你。”他轻声说，“我看到你往下跳，什么也顾不上了，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把你接住，不过我也被你砸得躺在地上了……”
Ike回忆了一下，感觉有哪里不对。
“那些……军人……？”
“那些拿枪的？”Luca笑起来，“是你把他们打晕了，要不然我不会这么顺利就接住你。”
打晕？Ike完全没有印象了。Luca看到他茫然的神色，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发。
“试试你的精神力？”
Ike依言感受了一下，眼睛瞬间瞪得像猫儿一样溜圆。
这海量的精神力，是属于自己的吗……？
Luca又笑了一下：“你跳下来的时候突然伸出了……嗯，好几千，或者好几万？我也数不清了……成千上万的精神丝，全都硬的像钢丝，它们对着那些家伙只在脑袋那里一闪就钻进去了，他们马上就叫的哭天喊地，没几秒就昏迷了。我已经派人把他们送去检查了，说是大脑遭受了重创，没个几年好不了了。”
Ike轻轻点了点头。
“那，‘陛下’是？”
Luca露出了一点不知所措的神色。
“嗯，就是，我已经登基了。”
他小声说。
“我告诉你，你可以不要生气吗？”
Ike有些莫名。
“我其实是有在慢慢培植自己的部队的，只是规模还不算大，而且我觉得时机还没成熟，不到落到明面上的时候。”
Luca讨好似地吻了吻他的手背。
“知道你要自杀的时候，我的心都吓停了……也顾不得想时机不时机，就直接带军队找你了。也多亏了你把那些事情全部说出来，我趁机接着清君侧的名头，把王后软禁起来了，然后……我就登基了。”
Luca其实没完全把实际情况说出来。当时的他已经接近狂暴，滔天的精神力几乎化作利箭刺伤视野内全部所及之人，他抱着Ike一路杀进王宫，甚至没用他带来的军队，只靠他一个人就解决了所有冲上来的反抗力量。等到他冲进议事厅的时候，整座王宫已经死伤过半，议事厅里坐着的臣子们立刻被远超自己好几个等级的精神力压在地上起都起不来，王后也白着脸跌坐在地上。
“那时候你问我的问题，我回答你。”
Luca用精神力幻化成的手掌捏紧了王后的喉咙，逼得她发出窒息的抽气声。
“——我既要这个王位，也要我的向导。”
“这就是我的答案。”
Ike没想到Luca这么快就已经处理完了一切，流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Luca还在踌躇：“我所有的事都告诉你了，只是豢养私兵的事没提前跟你说……你别生我的气，好吗？”
Ike抿唇露出一个笑来。
“Luca。”
这是他第一次当着他的面直呼他的名字。
“想让我不生气也可以。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Luca点头如捣蒜。
“什么事都可以！”
Ike微微用力拉住他的手。Luca看懂了他的意思，把脸颊凑到了Ike跟前。Ike费力地半撑起身子，额头与Luca抵在一起，Luca立刻感受到一股清泉般透亮的精神力汩汩涌入他的大脑，原本狂躁不安的精神力在Ike的安抚下迅速安静下来，死结被一个个解开，疲惫被一点点清除。等到Ike的精神力退出去的时候，Luca感受到从未有过的神清气爽。
“那我就说了。”
Ike露出一个爽朗的笑，他从未笑得如此畅快，脸颊上都浮现出一个小小的酒窝。

“Luca。”
他慢慢握紧了Luca的手掌。
“你愿意跟我进行精神绑定，成为我唯一的哨兵吗？”

Luca睁大了眼睛。一点水雾染红了淡紫色的眸子，但下一瞬就被Luca匆忙擦去。

“我愿意，我当然愿意，Ike！”
他笑得虎牙露了出来。他伸手双臂把Ike整个儿圈在怀里，像是拢住了全世界独一无二的，只属于他的无价之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