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uxiem｜Shuca】EX02 《櫻花、烏鴉和葬禮》09-1009

為了誘發自己的咒力，翻爛Yamino家族圖書室的Shu，依然不曉得「擁有咒力」是什麼樣的感覺。他聽過家人們提及這類的話題，但無論是誰描述，咒力對他們來說就像翅膀或風那樣，涼快而舒爽。

而Shu曾希望自己的咒力像太陽，照亮那間他窩著的小小圖書室。

他想過讓自己暖和的咒力，替換掉圖書室陰冷的燈光，老舊的書頁在他手中翻閱時，會不經意地嗅到夾雜在書冊氣味中，母親書寫在上頭的墨水味，而在他埋首閱讀時，樓下也會傳來家人們的親密呼喚。

這些都是他幼年時，曾在腦中勾勒出的「家」的模樣。

但最終瀰漫在Shu周遭的卻是詭譎的冷意，它們像無數隻腐朽的手骨，使勁拉著他的腳腕，只要稍不注意，可能就會被拖入流淌在他腳底的那片陰影。

——他的咒力，帶著死亡的氣味。

在經歷昨晚那陣沒由來的痛苦後，Shu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遲來的咒力不知為何突然覺醒。

他感到開心的同時卻又有些失望，但他沒有讓沮喪太久，迅速梳理好情緒後，試著動了一下指頭。儘管還在半夢半醒的狀態，但他能夠察覺到周遭有某種無形之物，從床底湧出後攀上床柱，緊緊地纏住他的雙腿，逐漸往心臟的方向爬行。

發覺自己還不能好好控制咒力的Shu，趕緊換了個手勢後，這些無形之物如退潮一般又通通縮回床底下。

Shu鬆了口氣，也是這時候他嗅到房裡有不屬於自己的陌生「味道」，氣味的痕跡沿著床邊來到窗沿，最後流出窗縫。

緊接著，外頭傳來的槍響，讓他睜開眼睛。

雖然證據不足，但剛甦醒咒力的Shu猜測背叛者可能是出自非Yamino家的咒術師，除了從沒在家族裡見過那個年紀的咒術師的理由外，讓他起疑的最大原因，還是窗外那群讓人不寒而慄的烏鴉。

即便牠們聚在屋外，但黏附在牠們身上的濃厚氣味，跟流淌在他房間裡的味道，幾乎一模一樣。

在大人們帶他去見當家的路途上，Shu就已經在腦中，思考該怎麼做才能讓自己和那個金髮男孩，一起脫離這淌渾水。

但Luca剛剛卻說，他知道背叛者是誰。

那句話並不在Shu的意料之內，這讓向來冷靜的男孩緊張起來，潛藏在腳底陰影裡的墨紫色咒力，似乎感受到他突來的情緒波動，像魚一樣開始翻騰。

Shu深吸了口氣，撫平心緒後才開口：「你是從什麼時候知道的？」

「我不太曉得，但我覺得我應該知道。」

Shu滿臉困惑地看著他，金髮男孩微微低頭，瀏海遮住了他的神情，好一陣子都沒說話。不同於平時開朗活潑的樣子，Luca沉默下來後，連帶著周遭的空氣和時間，一起凝滯在這間小小的倉庫裡。

不知道過了多久，Shu才聽見他出聲。

「因為有人說了平時不會說的話。」Luca緩緩道，「他如果完全在狀況外的話，就不會說『不要相信誰』了。」

「是誰告訴你……」

Shu話還沒說完，就察覺倉庫外有人刻意停在門邊後握住門把，他止住聲音的同時也悄悄湊到Luca耳邊，低聲說。

「剛剛說的話，不要告訴任何人。」他將音量放得極低，「也不要跟別人說你知道是誰做的，好嗎？」

Luca點點頭，在那人轉開門把前趕緊閉上嘴巴。

Shu見狀，學著記憶中母親對他做的那樣，打算幫Luca包覆一層咒力在身體周邊。他照著印象中的步驟，伸手握住Luca的指頭，但無論怎麼試，那些咒力依然不聽使喚地在他的影子裡翻騰。

在門把旋轉的那瞬間，認知倒自己能力不足的Shu，只能果斷地先放棄這個想法。

但他們卻沒能在門開之前拉開距離，親暱的舉動全映進站在門口的大人們眼中，領頭的黑衣男人漠然地瞥了Luca旁邊的男孩後，一句話也沒說，逕自走上前把Shu扯開。

這個動作似乎扯到Shu扭傷的地方，讓他沒能忍住發出悶哼。

Luca見狀雙眼瞪大，開口想吼人時卻被男子淡漠的語句打斷：「小少爺，老大要您現在立刻過去。」

只到男子腹部高的Luca，沒有給他任何回應，反倒面無表情地走到他和Shu之間，撥開他按住男孩肩膀的那隻大手。

「不準動他。」他說。

「您不該跟他太親密。」男子眉間微皺，淡淡地，「哪怕他是您帶回來的人，您都該與對方保持一段距離，您可是……」

沒有等他把話說完，Luca抬腿就往男人的膝蓋側邊，使勁踹去。

沒能堤防小少爺突來動作的男子，高大的身軀在眾人愕然的注視中往旁邊一歪，單膝著地。他驚訝地抬起頭，原本想吐出的那些話語被一根指頭全部困在喉頭，只能愣愣地盯著眼前的男孩。

Luca眼裡映出嘴巴微張的男人身影，眼底毫無笑意，半弧形的指甲抵著他滾動的喉結。

「你難道不曉得，話太多一點也不POG？」Luca眼簾低垂，抵住男子的指尖微微掐進他脖子的皮膚，壓出一道弧形紅痕，「而且我之前就說過好幾次了，Shu不是壞人。」

頭一次瞧見他這副模樣的Shu，微微一頓。

相比男子高大厚實的身體，Luca的身形顯然矮小許多，但Shu此刻卻覺得他的背影寬闊到能完全容納自己的存在，即使男孩的聲音聽在其他人耳中猶如直墜冰窟，他的存在依舊耀眼得有些刺目。

太燦爛了。Shu想，心跳不自覺地加快。

「父親說過，殺人只需要一根指頭，我認為自己完全有那個能力執行。」

Luca把聲音壓得又低又沉，哪怕他還沒到換聲的年紀，但脫口而出的語句依然讓眾人不敢發出任何聲響：「不管你們信不信，我都相信他……所以，誰都不要想動他。」

站在男子後方的其他人似乎想過來勸開小少爺，卻被Luca抬頭那一瞥，跨出去的步伐又硬生生頓在原地。

「我會跟你們過去。」他說，「但你得把家裡最好的醫生找過來，讓他幫Shu看肩膀的傷……」

話還沒落全，Luca的衣角被身後人拉了一下。

「Luca，我也要一起去。」

他原想勸Shu讓醫生先看看傷口，但轉過頭的Luca瞧見男孩的神情後微微一笑，改變了主意。

「好，我們一起去找那個冥頑不靈的大叔吧！」


10

Luca放開手後讓剛剛被自己壓制住的男人，替Shu先做個簡單的緊急防護後，他才讓那些大人們走在前頭。

他往後伸出一隻手，輕輕地拉著Shu的衣角，帶著男孩走在大人們的背後。

方才還在大響的警鈴不知何時停了下來，靜寂瞬間又蔓延在Kaneshiro家，就好像什麼也沒發生過一樣，前面的大人們也沒有開口說話，他們的身影映在光滑的走廊地板上。

就連平時那群在外頭伊呀亂叫的烏鴉也不見蹤影，周遭靜得只能聽見，他們走在延廊上的細微摩擦聲。

像這樣安靜的Kaneshiro家他曾遭遇過幾次，而那幾次給他的印象都不是很好，他甚至連想都不想回憶起。Luca下意識地抓緊身後人的衣服，後頭的Shu察覺他的動作後，將手掌往上一翻，小心地握住他的手。

Luca有些訝異地往後瞧，只見Shu對他微微一笑後，剛剛沒由來的緊張才減緩了一些。

他回以一笑後不再抓衣角，而是回握Shu那隻帶著暖意的手。

從最好的朋友身上重新獲得勇氣的Luca，抬頭挺胸地邁出步伐，腳步不再像方才那般虛浮。

沒過多久，佇立在緣側外前院的櫻花樹出現在視線中，Luca望向遠處那顆有著粗壯樹幹的櫻花，這才發現乾枯的枝枒冒出了粉紅的碎花。

開花了。Luca恍惚地想。

小時候他親手種過一棵小小的櫻花樹，那是園丁爺爺頂著大熱天從城區帶回來的樹苗。爺爺把自己的大草帽借給他戴，他們倆在酷暑之下一起蹲在後院，用小鏟子將土壤剷到一邊，等挖出一個小坑後，小心翼翼地放進剛買回來的植株。

園丁爺爺說，櫻花的開期只有短短七天，它們大多同一時間盛放，也在同一個時刻凋零。

『等它長大後，說不定能趕上前庭那顆櫻花樹。』總偷偷塞給他餅乾的園丁老翁，用鏟子拍平樹苗旁邊的土堆，『我們種在這裡，小少爺只要在房間抬頭就能看見了。』

Luca聽見這話後叉起腰，鼻孔噴氣：『我保證我們種的這棵櫻花，肯定會長得比那顆櫻花爺爺高！』

『說得對，一定會比它高。』老翁站起身，幫他拍掉身上的泥土，『指不定哪天就能看到我們的小少爺，健健康康地爬上這棵大櫻花樹。』

『到時候我也會拉著爺爺上去的！我們一起POG！』

老翁忍不住笑了一下：『我可能爬不上去了，還是站在下面看著您就好，而且說不定那時候爺爺已經不在了。』

『Oh, Unpog……』

老翁見男孩沮喪地低下頭，笑笑地把手擦乾淨後從口袋掏出幾顆糖，撥開外頭的包裝紙，再餵進他嘴裡。

『雖然有些櫻花壽命很長，但花開的時節卻只有短短幾天，人類其實也是一樣的……從出生開始大家就都朝同樣的目的地前行，然而開花的時間也不過短短十幾年。』

男孩不解地偏頭，嘴裡含著糖果。

『不懂也沒關係，您只要記得無論是誰都得面對死亡，到時候還請不要太過傷心，小少爺。』

『我對天發誓，我會盡量不難過的！』Luca用舌尖戳著嘴裡那顆糖，融化的甜味散在口中的瞬間讓他哆嗦了下，同時某個想法也一起閃過他腦中，『你剛剛說每個人都會面對死亡，爺爺難道不害怕嗎？』

『會啊，我當然會怕。』

在男孩的注視下，老翁沉默好一會才苦笑了下，張口道——



我還不想死。



掠過耳畔的聲音讓Luca猛然回神，這時他才發現他們在走廊上撞見了另一夥人。

那群人之中，領頭的男子肩上扛著被布袋掩住面容的人，帶著哭音的求饒聲從布袋傳出，流淌過他們站的那條寂靜走廊。

「真的不是我幹的……我、我還不想死啊……」

Luca聽著那聲音，像是想起了些什麼全身一僵，原本迅速邁開的步伐又一次趨緩下來，握住男孩的那隻手冒出一點冷汗。

察覺身前人不太對勁的Shu，輕輕地拉了一下他的手。

「Luca？」

「我、我沒事。」他搖搖頭，「只是剛好想起了一些事。」

「但你看起來不是很好，還是我們……」

「不不不不，我真的沒事。」Luca做了個深呼吸，沒發現自己握住男孩的那隻手加了點力氣，「Shu，等一下不論看到什麼，記得都不要離我太遠。」

Shu點點頭，跟著Luca一起走出他們身後的那條長長的走廊，而不斷發出求救的少年，被走在最前頭的男人扛著走向前院。

發現他們前往的地方是同一個方向的Shu，不安像泡泡一樣從心底的角落浮上腦海。

等他們一群人走出主屋，踩上鋪在前院的石板後，他才意識到剛剛Luca為什麼會對自己說那句話。

開始綻放的櫻花樹下，Kaneshiro的現任當家正坐在一張野餐墊上，在他前頭的是放了壽司和糯米糰子的一個個保鮮盒，他若無其事地品著手中的茶，彷彿對剛剛發生的大事，全然不知。

如果不把視線移到野餐墊外，那堆被疊在一起的焦黑軀體的話，或許真是如此。

跟金髮男孩樣貌相似的男人，放下手中的茶杯後，淡淡地瞥向站在不遠處的Luca等人。

「……太慢了。」

他說。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