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husta】月是故乡明“等下，这个设置是……哦，好了。”
Mysta把手机横过来放在支架上，挪到桌子上的一角，镜头里只看得见一摞书和他胸前灰色的毛衣。午后一点的图书馆还少有人来，冬日的阳光慢悠悠透过玻璃，照在Mysta毛绒绒的后脑勺上，他悄悄戴上耳机，摊开了足有两指厚的资料。
【好困啊：咦，这个主播怎么不讲话？】
【darkness：学习区的？不过没太见过不露脸的主播哦】
看了一会儿笔记，Mysta才分神瞥了一眼屏幕，他拿起手机点了几下，然后继续在本子上勾勾画画。
【[主播]Fox：我在图书馆，所以不能讲话】
【[主播]Fox：我在准备考研，挂直播只是为了激励一下自己=w=没必要露脸啦】
观看人数一直保持在三两个，有人来了又走，留下零零星星的只言片语。
【看到我请叫我去学习：考研！怎么到处都在考研啊啊啊啊崩溃了，不要提醒我还有不到一个月就考试的事实啊！】
【huhuhu：楼上的，去学习】
【看到我请叫我去学习：……】
【Akaru：我懂，当初考资格证的时候没人和我一起，我就挂直播间，一边挂着一边做题，这样就好像我在跟大家一起学习，多了不少动力】
【Akaru：主播也是来增加一点动力的吗？】
Mysta过了一个多小时才看到这条chat。保温杯被拧开，有清淡的甜香涌入鼻腔，Mysta低头喝了两口，尝到一点芒果和柠檬的味道。
考研的动力，吗。

“Mysta，你的鹰嘴豆还没吃完。”
Mysta还没打完的哈欠被堵在喉咙口，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盘子，歪着头凑过去跟Ori讲悄悄话。
“不是说好了你来帮我吃掉吗！”
Ori拿着小勺子努力往嘴里送，嘴边黏着好几粒米饭，还不忘安抚Mysta，“我的还没吃完，吃完马上就帮dad吃哦！”
Ori已经快七岁了，个头和饭量都明显见长，经常帮Mysta消灭他吃不完的东西。Mysta刚想偷偷用叉子把剩下的鹰嘴豆拨到Ori的盘子里，脑袋上忽然压上沉甸甸的重量——Shu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他背后，把一个圆胖圆胖的保温杯搁在他的头顶。
“自己吃，不要给Ori。”
Mysta扁着嘴，悻悻地把刚拨过去的两粒豆子叉起来。Ori这时候已经吃完了，他看了看Mysta又看了看Shu，来回看了好几圈，露出为难的表情。
“Dad，那我还要不要帮你吃啊？”
Ori戳了戳Mysta的胳膊。Shu笑眯眯守在旁边，Mysta不高兴地哼唧一声，愤愤把叉子上的两颗豆子一口吃掉。
“没关系啦，我自己也……也可以吃完！”
Mysta看上去仿佛下一秒就要英勇就义，Ori担忧地看了一眼Shu，Shu对他轻轻摇了摇头。
“没事的Ori，dad自己可以吃掉的。”Shu摸摸他的头，“Ori待会儿还要跟朋友一起去科技馆，是不是？”
Ori用力点头，他跟同学已经约好很久了，“嗯嗯！”
“那Ori现在先去收拾好你的小书包，过一会儿我们一起送你去，好吗？”
Ori再次看向Mysta，Mysta凑过来亲了他的脸颊一下。
“去科技馆比吃豆子重要多了！”他眨眨眼，笑了起来，“我陪你一起骑自行车去，再买一点你最爱吃的榛果巧克力，好不好？”
Ori眼睛一下子亮了，一个大跳扑住了Mysta。
“真的吗！太好啦！Dad是世界上最好的dad！”
声音随着欢快的脚步声逐渐远去，Shu解下围裙，坐在了Mysta旁边。
“从这里去科技馆不算很近，他刚学会骑车没多久，能行吗？”
Mysta不这么想，认真地纠正他：“就是因为刚学会，他才想自己骑骑看嘛。我会很仔细地带他骑的，放心吧。”
Shu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这是不带自己一起去的意思。
“那要是他骑到一半没力气了怎么办？”
Mysta举起叉子，理直气壮地把鹰嘴豆递到Shu嘴边。
“到时候我会帮他的，”他挑眉看着Shu，“就像你现在会帮我吃掉剩下的豆子一样，是不是？”
Shu怔住，哭笑不得地张嘴咬住了叉子。
Mysta收拾停当的时候，Ori早就在门口骑着自行车转圈了。Shu到院子里提前把Mysta的单车推了出来，Mysta把背包放进车筐， 面颊上突然传来温热的触感——Shu靠过来，落下了一个吻。
“真的不用我陪你一起吗？”
紫色眼睛里隐隐流露出一点期盼，Mysta没有回答，只是抱了他一下。
“今晚我想吃咖喱牛肉，可以吗？”
Shu无声地叹口气。
“好，路上小心。”

【Ike：Mysta，晚上一起吃饭吗？我从瑞典回来了，给你们带了礼物。】
Mysta关掉直播界面，开始收拾书包。太阳已经落下了，浓重的黑扑进了Mysta的眼睛，他呼出一口气，一团白雾袅袅散进空气。
“你怎么才回消息啊？”
耳机里传来碗碟碰撞和食客买单的声音，Mysta双手插进外套，眼角都弯起来。
“你已经开始吃了？都没等我诶，你这也不是真心想请我吃饭啊。”
Ike那边听起来有些含糊，像是在咽什么东西，“这都几点了！你一直不回我，我总不能饿死。”
Mysta笑得前仰后合，“我的错我的错，不过今晚我要回家，没办法陪你了。过几天再一起吃饭吧，我请你。”
“嗯哼，”Ike勉强接受了他的道歉，“Shu在家做饭呢？”
“嗯。”
“诶，这样啊。”Ike那边安静下来了，似乎已经走出了饭馆，“所以你们现在还没有考虑复婚？”
Mysta把围巾紧了紧，软软的发丝在路灯下反射出一点微光。
“……不知道。”
“不知道？”Ike愣了一下，“难道上次Shu没……？”
“嗯？没怎么？”
Mysta看了看手机，Shu发来一条消息，是问他什么时候回家吃饭。
“……没什么，下次见面再说吧。话说，你考研准备的怎么样了？”
“还不错。”
Ike叹了口气，“虽然之前已经聊过了，但我还是想说，你的本科学校虽然差一点，可专业还是很强的。不考研也完全没问题的啊。”
路灯的光昏黄暗淡，像迟暮的太阳。Mysta拂去自行车座上的薄霜，声音也因为道路的崎岖变得磕磕绊绊。
“就是还想试试。都备考这么久了，最后一个月再拼一把吧。”
车轮歪歪斜斜在小路上颠簸，拐到下坡时，Mysta感受到脸上有温润的急风吹在脸上。Ike有些无奈：“其实你没必要搞得自己这么累。”
Mysta默了两秒。
“……有必要的。”

“Dad！我今天在科技馆测了未来的身高，测量仪说我以后能长两米八！”
Ori捧着小小的饭碗刚吃到一半就看到Mysta进门了，眼睛顿时变得亮晶晶的，忙不迭向Mysta报告自己今天的重要收获。Mysta笑着摸摸他的头，也坐到了餐桌旁边，“这么厉害啊？那你一定要努力吃饭，争取长得比两米八还要高！”
“家里吃饭最不努力的就是你了。”
一碗香味扑鼻的咖喱牛肉盖饭出现在Mysta面前，Mysta一抬头，看见Shu正含笑看着自己。
“期末复习还顺利吗？”
Mysta心虚地摸摸鼻子。
“……嗯，挺顺利的。”
“爸爸说的对，dad要吃得多一点，比我还多才行。”Ori一板一眼地说着，把自己碗里的半个鸡蛋分给了Mysta，“爸爸告诉我了，dad学习特别辛苦，要补充营养！”
Mysta戳了一下他的脑门，“比你还多啊？那我可吃不完。”
Ori摇头晃脑，一副小大人的样子：“Dad是大人，吃多了才有力气照顾小朋友！”
“照顾哪个小朋友？我怎么没看到家里还有小朋友？”
Mysta装傻，急得Ori直接扑到他的腿上，毛茸茸的脑袋拱来拱去：“我！我就是家里的小朋友！”
Mysta被逗得哈哈大笑，低头亲了Ori一口，软软的面颊上立刻留下了一个油乎乎的印记。
“Mysta，醒醒，还没洗漱。”
Ori玩了一会儿就困了，现在已经在自己卧室的小床上呼呼大睡。Mysta懒洋洋趴在床上，眼皮逐渐开始打架，Shu走过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Mysta哼哼两声，眼睛彻底合上了，Shu不由失笑，熟练地俯身把他抱了起来。
“累不累？”
Mysta倚在Shu的胸膛上，浴缸里的水漫过胸口，温暖的蒸汽得使得Mysta有些熏熏然。他打了个哈欠，努力让自己不要在浴缸里彻底昏睡过去：“还好。”
“明天我陪你一起去图书馆吧？”
这已经是Shu不知第几次提起这件事了。Mysta摇头，照例不知道是第几次拒绝了他，“不用啦，你去了我会分心的。”
Shu沉默了一会儿。
“……这学期的课程这么难吗？”
Mysta一愣，“什么？”
“感觉你已经复习了好久。”他蹭了蹭Mysta的脖子，声音听起来闷闷的，“担心你会不会太累。”
Mysta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握住了他的手。
“快了。”
他说。
“就快结束了。”

“什么？”
Luca没忍住喊了出来，Shu眉头一皱，比了个手势。
“不要喊，Mysta在卧室睡觉。”
Luca立刻把嘴巴闭的紧紧的。Shu看向屏幕里另一边的Ike，对方也是有些意外的样子。
“你也不知道这件事吗？”
Ike推了推眼镜，斟酌了一会儿措辞。
“……我知道。但我不知道他直到现在都没有——”
Shu回想起半小时以前的情境。从浴室里出来，Mysta几乎是沾枕头就睡着了，Shu帮他把手机和衣服放好。叮的一声，屏幕上划过一道提示，Shu下意识看了一眼，眼睛微微睁大。
【有新用户订阅您的“考研自习室”直播间。】
Shu打开自己的手机搜索看到的用户名，在对方的关注列表里看到一个熟悉的头像。他和狐狸头像四目相对，他记得这只狐狸，夏天的时候他们一起去了东部草原，在一条小河边拍到了它。
【用户“Fox”今日下午13:30-17:30进行了直播。】
Shu点进了这个账号的空间，看到了“直播已结束”的提示。几条chat还留在直播间的底部，证明这一切的确实实在在的发生。
“主播也要考传媒类的研吗？这个专业课我也学过。”
“啊啊啊好难熬啊，还有一个月，主播怎么这么能忍的，我快坚持不住啦！”
“考研是会这样的啦，坚持，坚持就是胜利！”
考研。
Shu完全不知道Mysta在准备考研。Mysta已经大四了，有些要紧的课程绩点不能太低，所以他提前很早就已经开始着手复习，这些Shu是知道的。他也拎得清要劳逸结合，回到家就不再考虑学习的事，只专心陪Ori玩，也顺便陪一陪自己——但即使如此，他也甘之如饴。
可是考研。考研的事情，Mysta从没有对他说过。
Shu虚虚描摹了一下狐狸，把手机放在床头柜上。身边的Mysta已经睡熟，Shu看着他宁静的睡脸，许久之后才俯下身去，在他额上轻轻印了一个吻。

“所以。”
Shu捏了捏眉心，感觉头有些隐隐作痛了。
“他是怎么跟你们说的？”
Ike和Luca对视一眼。
“他大概是夏天的时候决定要考研。”Ike回忆了一下，“就考本校。那时候我问过他要不要告诉你，他说……”
“——还是先不说了吧。”
一阵海风吹过Mysta的刘海。他把单车停在岸边，伏在栏杆上眺望着地平线，垂垂老矣的夕阳逐渐淹没在水天相接的地方，只有赤红的云彩久久不散，悼念每日轮回的死亡。
“为什么？他早晚会知道的。”
海浪的涟漪在Mysta眼底荡开，他撑着下巴，看到头顶飞过一只海鸥。
“要是可以的话，我现在就想告诉他。”Mysta的声音伴随着海浪忽近忽远，“不过也没准一辈子都没机会讲也说不定。”
“嗯？这是什么意思？”
Shu握紧了手机。潮声犹在耳畔，Ike一字一顿地复述着那句话，最初Ike没有懂但他现在懂了那句话的意思，就像Shu也已经明白了一样。
“——‘想要一起勾勒未来’这样夸口的大话，总要有一些底气才说得出来啊。”
……这样吗。
Shu安静下来——又或许是想说的太多，让他无从开口。距离他们离婚已经过去了四年，他每一天都在努力把自己放到琐碎生活中去，尽可能体会过去Mysta面对的一切。然而等他鼓起勇气的时候，在偌大的水族馆内，Shu看到Mysta的影子倒映在波光潋滟的玻璃之上，他捏紧口袋里小小的绒布盒子，谨慎地等待说出口的时机到来，然而他刚开了个头，就被Mysta先一步打断。
“下半年……我要准备结业考试，会很忙。白天大概没有办法带Ori了。”
那是隐晦的拒绝，Shu明白。但是他不知道Mysta避开的原因是什么。表面上他仍然保持着应有的风度，知情识趣地转移话题，然而内心的渴望驱使他想要探究，想要追问——
我还有哪里做的不好？可不可以告诉我，这样我就可以成为你更喜欢的样子，我就可以——
“……我知道了。”
电话挂断了。
Shu看了一眼楼上紧闭的门，那里面藏着他的珍宝。他的珍宝总是很努力，很拼命，以至于有时候会让人忘了他也会彷徨不安。
没关系。Shu想。
我会一直等到他愿意说为止。
“我还是不懂。”
Luca坐在副驾驶上，鼻子被冬夜的低温冻得通红。
“考研这件事Shu早晚要知道的，Mysta干嘛不告诉他呢？”
引擎启动的声音沉闷，Ike的手指有意无意地摩挲过方向盘的皮革。
“也许只有到他翻过这座山峰的时候，他才有勇气说出来吧。”
他说。

【Forever young：主播今天也在备考吗？连着好几天不休息，会辛苦的吧】
【[主播]Fox：还好。剩下的时间不多了，能多看一点是一点】
【darkness：我来了主播！今天我也要复习期末周的考试！】
今天是周末，为了避免人多找不到位子，Mysta早上九点就到了图书馆。直播间依然是三两个人，Mysta戴好耳机，开始对照答案整理错题。
“叮。”
手机突然自己响了一下，Mysta被突如其来的一声叮吓了一跳。他看向放在旁边的手机，屏幕上除了他自己和几条稀落的chat，一个绿色的对话框停在画面的角落，显得格外醒目。
【[superchat]Yamini：主坡加油！】
嗯？
Mysta怔住了，这个是superchat？他只是挂着直播间在学习，为什么会有人给他发sc？
Mysta有点疑惑，也许是有人闲着无聊所以打的吧？他没再纠结，低头继续投身书海。
“叮。”
【[superchat]Yamini：刚才打错字了！不是主坡是主播！】
又一条绿色的sc停在屏幕上。Mysta这下真的有些奇怪了，他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拿起手机。
【[主播]Fox：谢谢你的鼓励，我只是在挂机学习，不用给我打sc的。】
这条chat发出去几十秒后，Yamini出现在了chat池。
【Yamini：学习很辛苦，认真学习的人要好好表扬！】
Mysta忍不住勾起唇角，然而笑意转瞬即逝。这大概是个孩子发的吧？语气看上去还是一团稚气。
Yamini……
Mysta想了想，手指又点了几下键盘。
【[主播]Fox：真的不用啦，谢谢你，你可以拿这些钱买一点你喜欢的东西或者零食】
两分钟后。
【Yamini：我买过了！我买了三块榛果巧克力！】
【Yamini：但是我不能买太多，爸爸不许我一次吃那么多巧克力。】
Mysta挑了挑眉。
怎么听上去有点耳熟……？
【Yamini：主播，我要先走了，我不吵你啦！】
【[superchat]Yamini：加油！】
还是绿色的一条sc。Mysta看着对方已经灰掉的头像，点进去看了一圈，这是个刚建没多久的小号，头像是系统默认的初始头像，关注列表除了Mysta，其他什么也没有。

“饼干儿，今天幼儿园放假，你都在家忙什么啦？”
晚饭后，Mysta跟Ori一起趴在地摊上拼拼图。Ori手里捏着一块小小的拼图，聚精会神地寻找着合适的空缺，随口回答道：“去小区里堆沙堡啦。”
“哦，堆沙堡。”Mysta点头，“是爸爸和你去的吗？”
“嗯嗯，还有好几个朋友！”Ori说。
Mysta夸张地哇了一声：“真的啊？你跟朋友们玩得开心不开心？”
终于找到了符合的位置，缺口和拼图严丝合缝卡在一起。Ori心满意足地扭来扭去：“开心！爸爸还带我买了好几块榛果巧克力，让我和朋友们一起分享！”
巧克力？
Mysta垂下眼睛。
“这样啊。”他想了想，“那你们是什么时候去的呀？”
Ori有点忘记了，之前Shu教过他认表，但是他现在已经记不清了。他皱着小脸想了半天，有些不好意思地扯了扯Mysta的袖子：“我不记得是什么时间了……但我记得是上午！”
Mysta若有所思地点头。
“上午去玩，还吃了巧克力，对吗？”
Ori用力点头，“嗯嗯！”
Mysta低头摆弄着手里的拼图。
“那今天上午除了堆沙堡，小饼干还有没有忙什么别的事情？”
Ori一下卡壳了。他有些紧张地看了一眼Mysta，发现dad只是认真地在拼拼图，心底松了一口气：“还跟爸爸一起跳绳了！”
Mysta把一块拼图塞进了缺口。
“还有呢？”
“去公园散步了！”
“还有呢？”
Ori不讲话了。他记得dad讲过的，骗人是不好的行为，但是他又想起跟爸爸的约定，于是决定转移话题。
这样我就是遵守了跟爸爸的约定，也没有骗dad，这样可以吧？Ori想到这个勉强算是两全其美的办法，于是他凑过去抱住了Mysta的脖子，软软地挂在他身上。
“Dad，我有点困了，你可不可以陪我一起读睡前故事？”
……这小子，脑袋倒很灵光。
Mysta心下觉得好笑，面上仍然不动声色。
“可以啊，”他趁其不备一把抱起饼干，逗得Ori大笑起来，“今晚陪你读好几个，好不好？”
Ori白天玩得太久，Mysta刚读完第一个故事，就看到已经Ori沉沉睡去。他不由得笑了下，轻手轻脚给他盖好被子，心里却依然沉甸甸的，像压了块说不清道不明的石头。

“结业考试？”
Mysta看了看周围，自己似乎又站在那个大到空旷的水族馆里了。身旁有人来了又走，无人在意自己所在的角落，Mysta抬头望去，Shu站在自己对面，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是的，结业考试。”
Mysta恍惚间记起前面的对话，他慢了半拍才应声回答。
“是吗，这样。”
Shu点点头，后退一步。明明是很小的一步，却似乎瞬间退开了千万里远，远到他看不清Shu的神情和样貌，Mysta心里一慌，想要伸手抓住他，脚下却像是被冻住了，半点也动弹不得。
“你还是不愿意原谅我。”
不是的。
“我也已经厌倦了。一直纠缠你让你很烦吧。”
我没有这么想！
“既然你不愿意接受我……”
Shu转过身去。在微型的人造海洋前，他的背影被粼粼的波光染上一层空明，游移的纹路在他身上跳动，整个人几乎与海水融为一体。
“我要走了，Mysta。”
Shu头也不回地离开了。Mysta急切地想要追上去，双腿却依然像灌了铅，一晃眼，他已经站在深夜的街头，Shu的影子隐约就在前面的拐角处，Mysta向他奔去，一盏盏路灯如同萤火将道路引向前方，可是只是一眨眼的功夫，Shu不见了，Mysta慌张地左右环顾，视线所及却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
“——！”
Mysta醒了过来。窗外的天空透出一点微弱的曦光，天就要亮了。Shu还在酣睡，手臂还维持着睡前向Mysta这边探过来的姿势，Mysta注视着这张再熟悉不过的脸，脑海里却全是刚才他决然离去的背影。
“当时他跟我们商量了很多求婚方案，我们以为至少能有一个用上的……”
Mysta想起前天见面的时候Luca给他看过的聊天记录，Ike的话还回响在耳畔。Shu做了多少自己还不知道的事，Mysta不敢想象，他无声地深呼吸，悄悄翻身下床。
现在还不行。
Mysta坐在一楼客厅的沙发上，打开了手机的刷题软件。
已经过去了四年……我却还是一成不变。
我不能什么长进都没有……就再次进入他的世界。

【Yamini：主播早上好！】
【Yamini：你开始写作业了吗？】
【Yamini：你明天就要考试了对吗？】
再次看到熟悉的ID，Mysta心不由得一沉。他拿起手机，镜头里仍然只露出他的上衣和尖尖的下颌。
【[主播]Fox：还没有开始。】
【Yamini：哦！】
【Yamini：那我还可以发昨天那个绿绿的东西吗？】
……是他告诉饼干这么做的吗？
Mysta拧眉，手指在屏幕上点了几下。
【[主播]Fox：小朋友不要乱花钱。你可以把它们攒起来，然后寻找更需要它们的地方。】
对方这次回得很快。
【[superchat]Yamini：我的零花钱都还好好的呢！】
别再这样了。
【[superchat]Yamini：而且这里就是需要花钱的地方！主播学习很努力，需要鼓励！】
明明你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superchat]Yamini：连究僧考试很难的！主播辛苦啦！】
Mysta长出了一口气。
“Cookie。”
远在两公里开外的Ori被吓了一跳——屏幕上忽然出现了dad的脸，跟过去偶尔被摄像头捕捉到的一小部分不同，是完完整整的dad。
“我知道他在你旁边。”
Mysta深呼吸，神情认真而严肃。
“现在，把手机还回去。”
他说完就把手机放回了原处，翻开刚才看到一半的资料。他没再去看屏幕上是不是有新的sc，他知道Yamini不会再发sc给他了。
Ori听完dad的话，下意识看向身边的Shu。Shu接过手机，明白Mysta已经猜出了一切。
“爸爸，怎么办？Dad会不会对我生气？”
Shu揉了揉Ori紧张的小脑袋。
“不会的，我保证。”
——他只会生我的气。

Ori还是感觉到气氛哪里不对。Dad回来没有发火，也没有提到直播的事情，但是他跟爸爸之间好像隔开了什么东西——明明两个人还靠在一起吃饭，却好像离得好远好远。
“Ori，今天早点睡好吗？Dad明天要考试，需要早点休息。”
Shu陪Ori去小床上睡觉，很快就回来了，进卧室的时候他看到Mysta没有换睡衣也没有洗漱，只是低头坐在沙发上。
“Mysta……？”
他拿过Mysta的睡衣，“怎么没换衣服——”
“——你没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Mysta忽的出声了。Shu抿了抿唇，握着睡衣的手指不自觉攥紧。
“问什么？”
“是吗，”Mysta抬头，“那我有话要问你。”
来了。
“Yamini是你的账号吗？”
Shu顿了顿。
“不是我的，是Ori的。”
“是吗？”Mysta甚至笑了笑，“Ori连sc是什么都不认得，研究生三个字都认不全，就学会用账号看直播了？”
Shu低敛目光，在心底不断地斟酌哪句话是合适的，哪句话是不该说的。明天Mysta还有非常重要的一个坎要过，他不想影响Mysta的心态。
“……你明天还要考试，等你考完了，我们再聊这个，好吗？”
“不好。”
有些沙哑的鼻音低声传来，Shu立刻坐到Mysta的旁边，伸手捧住他的脸颊——Mysta眼眶里流下大滴大滴的眼泪，他似乎觉得大人还哭成这样是件挺不体面的事，绷着脸胡乱擦了一把面上的水渍，有几滴眼泪掉在Shu的手背上，明明已经散去了温度，却仍然令他觉得滚烫。
“你为什么不问我？”
他哑着嗓子质问。
Shu用拇指擦去眼泪，脸颊干了又被打湿。
“问你什么？”
“问我为什么骗你，问我为什么考研不告诉你，”Mysta闭上眼睛，脸上温热的触感让他不敢直视Shu的目光，“你还要问我……为什么在水族馆的时候没有让你顺利说下去。为什么，为什么你不问？”

原来Mysta什么都知道。
Shu的心脏似乎也被眼泪击中了，砸得生疼。他伸手想抱一抱Mysta，Mysta不情不愿地挣了一下，没挣开，干脆把头埋在了Shu的肩膀上。
“对不起，是我的错。”
Mysta瓮声瓮气地说：“你错在哪里？”
“我不该揣着明白装糊涂，也不该让Ori给你打sc。”他轻轻摸了摸Mysta的头发，“那天我看你直播的时候被Ori看到了，Ori听说你是为了学习在直播，一定要我在里面跟你说两句话。我不敢让你知道是我，Ori就说给他申请一个账号，他来发。”
“那sc呢？”Mysta没忘记这件事。
Shu无奈地笑笑，“sc……是他看到功能栏以后问我的。他原本想圣诞节的时候给你准备一件礼物，看到你在直播以后，就想把买礼物的钱都当做donation打给你。”
Mysta抬起头来看着他，“你为什么不阻止他？小孩子干嘛花那么多钱。”
看出Mysta现在没那么生气了，Shu慢慢说道：“sc的钱是我给Ori的。”
Mysta睁大了眼。
“很惊讶吗？”Shu苦笑一下，“不要惊讶，我也只是个胆小鬼。在经历过水族馆的那次失败之后，我不敢面对你任何拒绝我的可能，所以只好借Ori的手来表达这点见不得人的私心。”
他又抱了抱Mysta。
“对不起。我让你很失望吧。”
Mysta吃惊地看着他，他以为Shu会因为水族馆的事不高兴的。
“……为什么道歉？明明，明明是我当时——”
他说不出话来了——Shu倏地靠过来，吻了一下他的嘴唇。
“我还没能让你完全信任我，是吗？”他的声音很轻，像飘在空中的云，安抚着Mysta每一根神经，“对不起，之前给你留下太多痛苦的回忆了。我不该这么急的，是我让你当初那么难过，现在却又不尊重你的想法，想要和你……和你再次步入婚姻。”
他蹭了蹭Mysta的侧脸，像是讨好，又像是安慰。
“没关系的，我可以等。等到你愿意原谅我的时候，我们再谈也……”

“——笨蛋。”
未说出口的话被堵在了唇齿间。Mysta突然泄愤一样狠狠咬住他的嘴唇，唇角立刻渗出了铁锈味，还有一点咸咸的味道。
“笨蛋！”
他的语气凶巴巴的，吻却那么柔软。
“你什么都没有做错，却要一直认错。做了错事的是我，你却什么也不说！”
啊，是的。真正卑劣的是我啊，Mysta想。因为自卑而背上了山一样的重压，想要维持自己微不足道的自尊所以戴上了谎言的假面。我才是那个让你这么痛苦的人，为什么你还要把过错一次次，一次次地……！
“我骗了你，我没有在复习结业考试，而是在准备考研……是我隐瞒了这一切。”
Shu感受到怀抱里轻微的颤抖，他想要阻止Mysta再说下去，但Mysta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面对你的求婚，我也逃避了。”
他努力平复发颤的声音，但汹涌的心情把他卷入漩涡，他没有办法保持理智的状态，干脆自暴自弃。
“……因为我不够好，我不敢。”
Shu一愣，“什么……？”
“因为我不够好。”
Mysta失落地合上眼睛。
“Shu从来没有什么地方不好，恰恰相反，你做得无可挑剔。对我，对Ori，你是完美的家人，对工作，你是出色的人才。你有优秀的能力，顶尖的学历，所有人都喜欢的性格，”他低声说道，“你没有任何一点不好的地方。是我，是我不够好。我不足以与你相配。”
“你怎么会这么想？！”
Shu大吃一惊，急切地解释。
“我从来没有觉得你不好过！”
是啊，Shu从来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好的，他甚至始终觉得自己是最好的。但就是因为这样——
“所以我才要努力变得更好。”
在人生的道路上，Mysta明白自己已经跟Shu有了很大的差距。可是Shu已经努力走出了那么远，他好不容易成了云上之人，Mysta怎么舍得让他等一等自己？他只有加快自己的脚步，只有拼命努力，想要尽可能追上他。
再近一点……哪怕时间久一点，哪怕再辛苦一点，只要我能距离他再近一点，这样就好。
——这样我就可以成为更好的人，成为能与他并肩而立的人。
“我本想在考研成功以后，再告诉你这件事，如果失败了……就什么也不说。”
Mysta额上有温暖的感觉传递过来，那是Shu的额头，但他仍紧闭着眼，没有直面他的勇气。
“为什么不说？”
是Shu。他的声音近在咫尺，犹如情人间的私语。
Mysta咬了咬唇。
“……我怕你会对我失望。”
Shu为了自己改变了多少，Mysta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而我呢？我又为他做了多少努力，有了多少成长？
这样一个还未取得任何成绩的我，如果跟Shu再次走到一起，他会后悔吗？
……我们还能走下去吗？
Mysta承担不起任何这样的可能性，于是他不敢吐露任何一点心声，独自背起沉重的蜗壳，内心挣扎的时候，攀登累了的时候，他就躲在蜗壳里，编织那个羞于启齿的梦——他会和Shu一起站在高处，他能成为Shu的骄傲，能够成为与他相称的人。

“原来Mysta是个傻瓜。”
Mysta下意识睁开眼睛，视线因为泪水变得模糊。
“你说什么……？”
Shu的眼眶有些发烫，心底也发烫。他从不知道Mysta想了这么多，而他居然就让Mysta一个人忍受着这种未知的煎熬。我怎么会这么迟钝呢，Shu想，虽然我说Mysta是傻瓜，但其实真正的傻瓜是我自己才对。
“Mysta是傻瓜啊。我们认识了将近九年，你却还不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
Mysta一凛，立刻端正坐好，准备记下任何他可以参考的信息：“是什么？”
额上一冷，Shu与他短暂地分开了——然而下一秒，他的嘴唇被温柔捕获，连带他的鼻尖，他的眉梢，他微红的脸颊和惊慌的眼神，全部妥帖地敛在Shu的眸子里。
“我要的是你。”
Shu说。
“我想要的是你，别的什么也不要。你是科学家也好是没读过书的混混也好，是作报告的也好是卖盒饭的也好——我通通只要你。”
Mysta从没设想过自己会听到这些，有些手足无措，Shu看到他的样子，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臂，把他紧紧箍在怀里。
“高中的时候，我们谁也不知道彼此未来会走上什么样的路、成为什么样的人，但从那时候起，我就已经决定要和你在一起。”Shu吻了吻Mysta的脖颈，一下，两下，“过去我们彼此选择，现在也依然会——因为不管过去多少年，Mysta也还是Mysta，Shu也还是Shu，这一点永远不会变的，不是吗？”
Mysta又想哭了，但他竭力忍耐着，“可是我们已经长大了。”
“长大了也没关系。长大了的Shu还是只想要Mysta。”
Shu再次捧住他的脸，每一个字都落在Mysta的呼吸间。
“你呢？”
他问道。
“长大了的Mysta还会要即使变成大人也还是会犯错的Shu吗？”

Mysta仿佛看到了高中时候的他们。稚嫩的脸随着时间不断变换，哭着的笑着的，愤怒的悲伤的，无数表情在两个人的脸上交替出现。直到现在，青涩褪去变为了成熟，过去的成千上百个Shu和Mysta消失在一路行来的道路上，但是无论是什么时间，什么地点——他们的手都紧紧相握，始终不曾分开。

“要的。”
Mysta感到一阵轻盈。无形的枷锁终于被撤下，他飞上云端，与Shu一起坐在了月亮上。
“小时候的，长大的，垂暮老去的——”
他含泪笑起来，拥抱住了他最珍贵的宝物。
“所有的Mysta都只会要你！”

Mysta考完试的那天是圣诞节。天黑沉沉的，北风呼啸，像是要下雪了，Shu站在路边，把Ori的一只手揣进自己口袋暖着，一边远远望着校门口。口袋里的小手忽然挠了挠他的手心，Shu一低头，看到Ori被羽绒服包起来的毛绒绒的小脸。
“Dad考完了吗？”
Shu揉揉他的脑袋：“还没有。Ori冷不冷？要不我先送你回车上吧。”
停车的地方离这里有一段距离，Ori摇摇头，又挠了挠Shu的手心。
“我不冷。爸爸，dad真的不生你的气了吗？”
Ori神情严肃，倒把Shu问住了。Shu没想到Ori一路上绷着小脸是因为这个，一时间哭笑不得：“原来你从昨天开始一直在想这件事吗？”
Ori沉重地点头。
“爸爸昨晚看上去很生气的样子。要是你们还没有和好的话，dad会不会考完试自己走掉了？他会不会离家出走啊？”
Shu又好气又好笑地转过脸去，Ori看他不当回事，着急地还想说什么，下一秒就被Shu点了一下脑门。
“别担心了，我和你dad好得不得了——啊，他出来了。”
Mysta从考点走出来，一眼就看到等在门口的Shu，他喜笑颜开，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去。
“Shu！你等很久了吗？”
Ori赶忙举起手套晃了晃，“还有我dad！”
“哦！饼干儿也来接我了吗？冷不冷？”Mysta抱住圆滚滚的Ori，用力亲了Ori一口。
Shu笑着接过他的背包，转身准备往车停的方向走。
“没有等很久。你累了吗？我在家炖了一锅奶油蘑菇汤，等回去以后就可以——”
“——那个，先、先等一下！”
声音戛然而止，连同Shu的思绪也一并被风带走了。他怔怔看着Mysta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小小的盒子，黑色的，四四方方，Mysta深吸了一口气，打开盒子，单膝跪在了地上。
“原本我是打算考研成功的时候再弄的……但是我现在不想等了。”
银白的戒指嵌在柔软的海绵上，有路人惊呼和起哄的声音传来，Ori也嗷的一声捂住嘴巴，Mysta脸上不禁泛起红晕。
好在他可以说这是天冷给冻的，他想。
“虽然我还在还没毕业，考研还不一定成功，工作也没有着落……”说到这里，Mysta又有些退缩，但他想到之前Shu说过的话，还是努力鼓起勇气，大声说了下去，“但是我还是想跟你在一起！你愿意跟我结婚吗，Shu Yamino？”

不愧是Mysta啊，Shu认命又快乐地想。完全不按套路出牌，永远出其不意出人意料，这真是，真是——
“你怎么不说话啊，”Mysta看到Shu忽然背过身去，心脏一下子提了起来，跪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你说过的，不管我是科学家还是混混，是作报告还是卖盒饭，你都愿意要我，你不是反悔了吧？”

“当然没有。”
Shu忽的转过身，跟Mysta面对面单膝跪了下来。Mysta被忽然靠近的Shu吓了一跳，然而等他看到Shu手里的东西时，他的眼睛又开始不争气地发酸——他见过这个小盒子，在Shu和朋友们商量求婚方案的聊天记录里，这个绒布盒子被无数次圈注勾画，承载了Shu不知多少期待与向往。
“我没有反悔……只是我没想到我们会选在同一个时刻。”
Shu打开了盒子，一枚流光溢彩的戒指静静躺在里面。
“我的答案你知道的，”他对着Mysta眨眨眼，“那么——现在的Mysta愿意答应我的求婚了吗？”

Ori在旁边喊口号似的喊着“答应他！答应他！”，小拳头来回挥舞，像在给他们喝彩。雪花终于扑簌簌落下来了，两个人头上沾了些许落雪，也许是想到了彼此老去以后的样子，Mysta和Shu忍不住相视一笑，在深深的凝视中为对方摘下手套，郑重地戴上了戒指。三个人手牵手一起沿着覆雪的马路慢慢往回走，天黑了，路灯一盏盏亮起来，照得前路灯火通明，Ori看看自己的爸爸再看看自己的dad，他们唇角蕴着笑意，眼睛始终捕捉着对方的身影，眼底亮晶晶的，倒映出彼此的影子。直到很多很多年后，Ori仍然能记起此时此刻的每一帧画面，他知道爸爸和dad也会记得——记得那个寒冷却又温暖的冬夜，他们相互交握着双手，许下承诺一生的约定。
“Yes，I 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