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ucake】夏日遗梦 08开门,进家,家里漆黑一片,一盏灯都没有留给晚归的他。
Luca看到玄关鞋架上多了一双女式皮鞋,便知道是母亲已经下了晚班,回到家,休息了。
他轻手轻脚关上房门,脱鞋,待适应屋里的黑暗后,熟练地摸到客厅,拧亮了茶几上的小台灯。
暖白灯光很快将他包围,映亮他的眼眸。
去厨房泡了杯泡面当夜宵,趁着面还没熟的空当,他找好睡衣睡裤,绑好头发,去卫生间简单冲了个澡。完事之后,他借着台灯灯光,吃完夜宵,收拾好碗筷,才拖着疲惫的脚步去洗漱,睡觉。
最近,母亲幸运躲过了裁员风波,她为了保住自己唯一的工作,不得不比先前更加努力。前几天,她还为晚归的儿子留灯留门,可能是今天她太累了,她睡下之前,顺手关掉了客厅的大灯,完全忘记了她还有个还没回到家的儿子。
温暖而熟悉的被窝不允许Luca思来想去,径直切断了他的“电源”。抱着布丁狗抱枕的Luca往右一翻身,不过几秒,便睡了过去。
清晨,睡得正香的Luca被一阵敲门声惊醒。
迷糊间,他恍恍惚惚地以为,自己抱在怀里的东西在主动蹭他,他睁开眼睛,差点把怼在脸上的布丁狗抱枕误认成了Ike的头发。若不是自己醒得及时,他就要以为自己是抱着Ike睡觉了。
清醒的一瞬间,Luca后知后觉自己刚才的想法有多么“危险”。
“靠北!我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啊!”
敲门的人正是他妈妈,她一边敲,一边喊着“Luca,快起床啦”的话。
他立刻掀开被子下了床,急急忙忙打开衣柜翻找校服,换上。
“起了起了!”
母亲把做好的早饭端上餐桌,招呼洗漱完毕的儿子来吃饭。一切再正常不过,Luca甚至没有在母亲脸上看见半分疲惫的神情。
“我今天特地试了一下做鸡蛋饼,你尝尝味道怎么样,有什么可以改进的地方?”
“您做的东西当然好吃啦,简直无可挑剔!”
“你还没吃呢,就得出结论了?快吃!”
Luca一边和母亲打哈哈,一边将一块鸡蛋饼塞进了嘴里。
鸡蛋饼的滋味虽比不上街边小吃店,但面粉量大,足够顶饱——他很知足。
她在用她的行动告诉自己,她永远是这个家庭最坚实的顶梁柱,从前是,现在是,以后一直是。
事实上,Ike不是不想去找Luca,而是他遇到了麻烦,一时半会抽不开身。
小枝所说的“伤害自己”的人,今天竟然当着他的面,找上门来了。
当地一家大公司为了拓展生产工厂,他们出高价买下了这片城郊地皮,必须开发这片荒地,而开发荒地,便意味着必须砍掉这里的所有树木,炸掉山坡,挖掉铁轨,填平隧道,将这里原有的一切彻底毁灭,什么痕迹也不留下。
可小枝不干了。
碍于地缚灵的身份,她无法离开这片地方半步,但同时,这是她的“领地”,她自然不想离开,也不允许任何人动用这里的任何一寸土地。
之前Luca无意闯入这里,都被她好一顿阻拦,驱逐;可这一回,对方不是普通人,而是来意不善的通灵术士,他的目的,就是把在这片荒地上的所有幽灵鬼怪全部消灭,以保证将来建立在这里的工厂不受到任何“非人类”的干扰。
那会儿,Ike还在隧道旁的山坡上悠闲自得地缝着小枝的玩偶,忽然,他听到了一声嘶哑尖锐的猫叫。
那是常年和小枝待在一起的猫妖在遇到危急情况时,才会发出的叫声。
“发生什么了?”
Ike将玩偶放过了一旁,起身去查看情况。
一阵风吹来,刮跑了他用来填充玩偶的棉絮,纷纷扬扬飘向了远处。
这次,是那个青年独自一人来到这里的。
昨晚,他与工程队来到这里探测地形,查看情况,没曾想,半路杀出了一只猫妖和一个女鬼,他看在有普通人在场的份上,没有把女鬼当场消灭,而是打碎了她手中的玩偶,以示警告。
令他惊奇的是,女鬼在自己发起攻击时,没有任何想要发起反击的意思。
“恶鬼也好,幽灵也罢,只要是一切存在于这里的非人类生物,必须穷极手段,全部消灭掉。”
今天,他空着双手再次来到了这里,缓缓走近了站在铁道中央的黑发少女。
灰猫竖起身上的毛发,弓起身子,瞪着碧绿双目,露出獠牙,朝他不断哈气警告。
小枝面露不悦之色,双手紧握成拳,毫不畏惧直视着来者的双眼。
“我不是强调了很多遍吗?请你们,不要破坏这片土地。”
青年不为所动。
“谁知道长时间盘踞在这里的你们——这些不应该出现在人间的幽灵鬼怪,会在将来,做出什么危害工厂正常运转的坏事来。”
“喵呜——!”
察觉到通灵术法气息灰猫瞬间怒而暴起,飞扑到青年脸上,挥爪往他的面门上挠,后者动作敏捷地闪躲开,抬手掐住灰猫的脖子,把它狠狠摔到了一旁。
“阿喵!”
小枝奔到灰猫身旁,灰猫四肢并用挣扎着爬起,嘶哑道:
“这个人,恐怕并非通灵术士的泛泛之辈。他的实力不仅强大,还藏得很深……”
匆匆赶来现场的Ike立刻把小枝护在了身后,小枝牵着他的披风衣角,阴翳眼神藏进了覆面黑发里;名叫阿喵的灰猫跳上他的肩膀,盘起了尾巴。
“难怪这里乌烟瘴气的,原来不止一只脏东西啊,”青年嗤笑,“也好,省了我一只只去找出来一一消灭的麻烦!”
“Ike哥哥……他就是,昨天我和你说的……”小枝嗫嚅。
造成现在一切的罪魁祸首。
青年的身高比Ike高了大半个头,他低下头,俯视着Ike,不屑道:
“这里是人间,是属于我们活人的地盘。你们作为已经死了的人,就应该去你们应该待的地方,而不是在这里,扰乱人间的秩序。”
“请等一下!”
Ike打断了青年铺头盖脸的斥责。
“在你指责我们之前,我想知道你这么做的原因。”
“我们的确是死了,不再属于人间了,但你也不能因为这种身份差距,而高高在上地对我们指指点点。”
青年诧异。没想到,眼前这个斯斯文文,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小少年,说出口的话却气势满满,一点都不畏惧他。
他嘴角一扬,扯出一抹刻意的笑。
“好,好。但现在,你们不需要知道这么多‘为什么’。”
“因为……”
青年扬手,四周立刻卷起一阵猛烈大风,将这片地方包围其中。
他的眼睛因动用了通灵法术的缘故,由原本的棕色渐渐变为了深邃的紫红色。
小枝把Ike的披风攥得更紧,Ike抬手挡住烈风刮来的土石沙尘,不满地质问:
“你凭什么?!”
青年没有理会Ike的质问,而是自顾地往下说:
“我早就在这附近设好了阵法,只要我一声令下,一日之内,方圆十里的鬼怪、幽灵都会彻底销声匿迹。”
“你们已经插翅难逃了!”
收购这块地皮的总负责人顾忌到这儿位置偏僻,他担心会滋生常人看不见的“脏东西”,因此,他特地花重金请来了一位通灵大师,让他帮忙作个法,将这块地皮“打扫干净”。
青年不过是收钱办事,哪里会对这些无辜无害的幽灵心软呢?
青年说的没错。这里是人间,是属于活人的地盘,Ike和小枝是幽灵,无权“占用”活人想使用的地方。
他们仅仅是留在人间,远离活人的居住之地,把一角无人踏足的地方当作自己的落脚地,不做任何危害人间的事情,他们却被一些怀有“恶意”的活人当作“贻害万年”的异类,成为活人作为之下的“炮灰”。
小枝的黑发被烈风吹乱,衣裙翻飞,没有高光的双眼紧紧盯着面前狂妄自大,眉飞色舞的青年。
“为什么……?”
她松开了Ike的披风衣角,缓缓从他的背影中走出。
“你有什么就冲我来!不要伤害那些无辜的幽灵们!”
Ike更加着急了。在人间游荡了二十年,他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他什么防身术法都不会,此时,他只能期待青年能放过他们一马。
“为什么即使我死去了,还要被活人们嫌弃,厌恶呢?”
“小枝?”看到突然离开的小枝,阿喵急切地呼唤着女孩的名字。
“小枝!别过去!”是Ike焦急的声音。
女孩却不予理会。她迎着风,一步接着一步,无声无息地向青年走去。
她有一个深藏心底,连Ike都毫不知情的秘密。
“人类真是这个世界上最下贱的生物,他们连自己死去的同类都不放过。”
“他们固执己见地以为,幽灵,鬼,妖怪的存在,就是在威胁他们的生存环境,从而对这些物种加以打击,覆灭。”
就在青年闭目念咒的那刻,小枝弓身,曲起手指,猛地往前一送——霎时,她的整只手贯穿了青年的身体。
温热的触感在小枝手心里蔓延。
青年面色剧变。通灵咒断掉的那刻,他设下的所有阵法陷阱全部失效,消失了。
阿喵敏锐地嗅到空气中的血腥味,它的爪子刚伸出肉垫,又因为想起了什么,将爪子收回了肉垫里,沉默了。
女孩长而尖锐的指甲淋满了鲜血。
她面色不变,继续深入青年的腹部里,直至她的整条小臂都被可怖的血色包裹。
扑哧!
不等青年说出遗言,小枝迅速抽出了手,任凭这具濒死的躯体跌落在地。
做完这一切,她缓缓转过身来——不出意外,她看到了Ike脸上震惊而不可置信的表情。
女孩的长发依然整洁,但她的衣裙,大腿被飞溅而出的血液脏污了大片,惨白的手臂与手掌湿透了血,指尖还在不断滴落着殷红。
“现在的我是一只人见人厌的恶鬼,但为了能在你身边多待一会,我拼命遏制着那些你最讨厌的东西:嗜血,好斗,憎恶……而这些,是身为恶鬼的我难以磨灭的本性。”
我已经洗不掉沾在手上的血了,它们会永远伴随着我,直到我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谁能想到,一个生前性情懦弱的人,死后却难以抑制内心不断涌起的杀意,在自己完全清醒的情况下,杀掉一个又一个接近你和我的人。
越是疯魔,我越是清醒。
“小枝,”Ike尝试安抚住深陷绝望的妹妹,“先别管那么多了,快回来吧。”
他半弯下腰与小枝平视,朝女孩伸出了手。
女孩却摇了摇头,往后退了两步,直到脚后跟触到身后那具才倒下不久的尸体。
“Ike哥哥,对不起。”
“我不再是以前那个‘人畜无害’的幽灵了呢。我没有如你的愿,变成你希望的,向上向善的样子,而是早已变成了你最不喜欢,也最不希望的样子。”
一只因怨恨,杀意,嫉妒而堕落成恶鬼的“幽灵”。
阿喵第一个察觉到了小枝的身份改变,可一向强势的女孩,却千哀万求地让它不要把这个秘密泄露给Ike。
幽灵一旦逾越了‘不伤人,不做危害人间的事’这条红线,则很有可能会堕落成恶鬼,甚至成“魔”。Ike深知小枝的性格和她生前的遭遇就决定了她有堕落的可能,若是做太多恶事,变成恶鬼是迟早的事情。一旦堕落,她的未来便会万劫不复,再无出头之日。
因为小枝是地缚灵,无法离开这片铁道,因此,Ike费尽心思,将自己在人间所经历的美好事情,看到的漂亮风景,听到的动听乐音,用生动的语言描述给她听,让她知道,现实还是存在光明和善意的,以慢慢改变她对这个世界的看法;与此同时,他还时常告诫小枝:遇事要冷静,武力只能在自保的时候使用,不能盲目冲动伤人,杀人……
Ike一直在努力拯救这个可怜的女孩,女孩听从了他的教导,也逐渐对哥哥口中的“人间”产生了些许光明的幻想。但小枝在Ike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变成了恶鬼,意味着Ike白白做了十年的无用功,到头来,什么也改变不了。
“Ike哥哥,你走吧。我不想将来的某一天,我控制不住自己,做出伤害你的事情来。”
这位来意不善的通灵术士,是小枝撕破窗户纸的导火索——因为他要做的事,比自己曾经做的恶事还要过分得多。
不会任何防身术法的哥哥义无反顾挡在了她身前,她突然觉得,自己是时候要勇敢站出来,主动解决火烧眉毛的危机源头——哪怕是在自己最尊敬,最亲爱的Ike哥哥面前,做出他最厌恶的杀人行径。
把隐藏已久的现实挖出地底,曝晒在阳光之下,是小枝在挺身而出的那一刻,做出的决定。
她不后悔。
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Ike伸出的双手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他没有懊恼,而是用一贯温和的语气对小枝说:
“可是,我还没缝好你的兔子。我答应你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完,做好。”
小枝:“……”
“阿喵。”
“喵,我在。”灰猫应答。
“帮我去隧道里,把那封信拿过来给哥哥。”
“好的。”
灰猫跃下了Ike的肩头,头也不回地跑远。
一时间,铁道中央,只剩下两只相互对视着的幽灵。
“我还记得……十年前,我们第一次见面,也是在这里,你望着我,我看着你。”
女孩低声呢喃,不知是在与Ike说话,还是在自言自语。
彼时的小枝,还是一个浑身脏兮兮,瘦不拉几的小团子。她无助地坐在冰冷的铁道中央,直到被外出归来的Ike发现。
那时候正处于黄昏时分,Ike逆着光的身影让小枝感到害怕,惊惶;当她看清来者脚下没有影子的那刻,她的内心忽然涌现出一股生前从未感受到过的“安全感”。
他不会伤害我。因为他们是同类。
但渴求温暖与爱的女孩,长出了锋利獠牙,撕开了那些保护自己的“屏障”。就像王子拼命保护着的公主,却用剑刺穿了王子的喉咙,变成了恶龙。
为什么是她要赶走Ike,而不是自己离开?小枝也很疑惑。
她天真地以为自己变成恶鬼后,能摆脱地缚灵的身份,可事实却狠狠给了她一巴掌。
所以,纵使再怎么不舍得Ike,为了他的安全,小枝必须狠下这个心。
此时,叼着信的阿喵赶回Ike身旁,它直立起身,用前爪勾住他的披风,示意自己有话要单独与Ike说。
灰猫支走Ike之后,小枝抬起沾满鲜血的手腕,贪婪地将血液卷入口舌。随后,她面对那具通灵术士已经凉透了的尸首,跪下身,撕开尸首上身的衣物,徒手挖出了尸首的心脏。
浓厚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对别人而言,这是难闻至极的气味;可对小枝来说,这是盛宴开始前的标志。
这具尸体,是她垂涎万分的美味。
这一刻,她彻底释放了恶鬼的本性。
下午放学,做完值日的Near背好书包,正要伸手关掉教室里的电灯电扇,他才注意到坐在座位上,低头奋笔疾书的Luca。
“Luca,你还不走么?”
Luca头也不抬地回话:
“你先走吧,等会我出教室了会关灯关窗关门的!”
“行吧,那我走啦。”
“明天见。”
等Near走远,整间教室里,就真正意义上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他还在头疼物理作业的最后一道大题,光是推理演算,Luca就用掉了好几张草稿纸。
搜题软件上“查无此题”,学霸同桌踩点下课走人,连请教的机会都不留给他,老师也不在办公室,他只能硬着头皮,翻开新的一面草稿纸,开始画受力分析。
没曾想,画到一半,铅笔头“啪嚓”一声,断了。
Luca:“……”
他只得暂时放弃思考,拿过笔袋,拉开拉链,翻找削笔刀。
费了千辛万苦,就在Luca算出最终结果,拿过练习册答案对照的那刻,他立刻变成了一只霜打的茄子——蔫了。
“怎么还是不对?”
答案只有一个数值,连个解题过程都没留给他,Luca气不打一处来,将自己的演算步骤和示意图都抄了上去,就当作是给自己一个交代了。
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开始没多久,他就和这道物理大题杠上了,一直到了放学时间,班里的同学纷纷收拾好书包离开教室,自己闷头硬是把这道题算出了答案,没想到,练习册答案上一个简简单单的数字,就把他的努力轻而易举地全盘否定了。
他有些沮丧,没有心情再复盘自己的解题过程,便合上练习册,塞进抽屉,起身走出了教室。
教室外的温度比室内的要炎热得多,Luca却觉得“如释重负”。经历了一天的沉甸甸的学习生活,此时,到无人的教室外边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来,那些令人烦恼的作业,难题,考试,背书都被扔到了脑后。
他扒拉在走廊护墙上,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再睁眼时,躲藏在云朵身后的夕阳探出了头,向地面洒下成片的橙色光芒。
霎时间,整个世界都亮堂了不少。
都说学生时代的夕阳是最迷人的,因为那是度过或沉闷,或迷茫,或充实的一天后,唯一能让人感到欣慰和愉悦的事物。
“啾啾!”
一只白鹡鸰闯入教学楼,穿过走廊,迅速与Luca擦肩而过。
Luca下意识跟随着鸟鸣远去的方向转移视线,在远处的走廊尽头,除了白鹡鸰留在地面上闪烁即逝的影子,还有一个令他“朝思暮想”的身影。
走廊尽头不是一堵被封死的墙,而是保留了走廊原有的设计,下半部分是护墙,空出了上半部分当作“风窗”,再加上面朝太阳落山的方位,若是天气晴朗,夕阳光线能毫无阻拦地照进走廊来。
Ike逆光而立,半倚在护墙上,任凭橘色光芒将他笼罩。白鹡鸰扑扇翅膀,擦着他被映得几乎透明的发梢飞远。也许他是幽灵的缘故,他周身似乎都在泛着暖色的白,显得十分脆弱而不真实,近在咫尺,却触手不及。
他的鞋跟底下没有任何影子。干净的瓷砖上,黄昏肆意泼墨挥毫。
似是遗世独立,游走于时间与现实的边缘,无言地见证世事变迁,沧海桑田。
一切,安静得出奇。
Ike什么都没做,什么也没说。可在Luca看来,他仅仅是站在那儿,就能自成一方风景,无需任何的修饰。
他不禁屏住了呼吸,生怕自己的任何举动,破坏了此刻的神圣美好。
他见过无数形形色色的幽灵鬼怪,但Ike是众多形形色色之中,最特别的那一个。如果不是对方脚下那片不见踪迹的影子在提醒自己,他或许真的不会相信,如此温柔可亲的Ike,竟然是亡人之灵。
Luca欣赏,渴求美与浪漫,可当它们化作实体,降临在自己身边时,他开始有些手足无措了。
“我想靠近他,可是一旦我靠近了他,这幅结构工整,色彩和谐的画作就会被破坏。”
微风荡漾,拨动着他们的发梢,衣角,还有某个人的心灵。
Luca悄悄举起了手机,用摄像头对准了那片宛如神明降世的光景。
取景框里景色依旧,可无论他怎么对焦,都无法在取景框中找到任何一个人。
他抬眼。
镜头之外,他能将Ike的全身尽收眼底;将余光转回取景框,同样的背景,同样的光影,只是少了那位“画中人”而已。
一有一无,一虚一实,Luca都有些分不清到底何为真,何为幻。
思忖良久,他还是按下了快门,将“空无一人”的黄昏夕暮拍下,留存在相册里。
再想起昨晚那些莫名其妙的多虑,Luca忍不住自嘲了一番:只是一天未见而已,大不了耐心等到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他总会来的,何必思虑重重,患得患失?
“昨天的好消息,还没来得及去告诉他呢。”
这么想着,Luca收起手机,大大方方地朝走廊尽头跑了过去。那个身影离自己越来越近,愈发地清晰可见。
“Ike!”
我不是在做梦吧?
自从遇到他之后,无论是发生的,还是经历的事情,都像是在做梦一样。
被叫到名字的人转过了头,镜片后的金绿色双眸里盛着一汪日光,熠熠发亮。
Luca很快猜到了Ike下一步的反应:用微笑回应他的呼唤。
“你来啦。”
“那是!”
Luca站到了Ike身旁,很快,黄昏也将他整个人笼罩。
“昨天一整天都没见着你呢,我以为,你不会来找我了……”
Ike微微愣了一下,但很快反应了过来:
“哪儿会呢?”他依旧保持着双肘搭在护墙上的姿势,“昨天遇到了一点小麻烦,等我忙完了,才发现时间已经到了半夜凌晨,想去找你也晚了。”
“所以,我今天特地提早了时间过来找你。”
Luca一听到Ike这么说,他忽然感到放心了不少。
他还是在意自己的,自己并不是单方面地维持他们的关系。
“你来得刚好,正赶上我的放学时间——”
Luca开始把酝酿一天的话题逐字逐句地说给Ike听,不知不觉间,Ike放下了搭在护墙上的手。
“……从小到大,我无论因为什么事情被叫老师去办公室,都会感觉非常不舒服,特别是这一次!”Luca滔滔不绝说着话,“我还在上着课呢,老班突然来教室,当着全班人的面点名把我叫走,带我去了行政楼的一间会客室,一开门,里边坐着几位领导老师,他们的眼光就像看到猎物的老鹰那样,刷刷地看向我——这个场面,换做是谁,谁都觉得受不了吧!”
“嗯……?”
说话间,Luca注意到了Ike衣服上大片的污渍。
污渍是红色的,像强行泼上衣物的一抹油漆,突兀的红色与外套上大片的白色形成鲜明对比,让人看了倍感难受。
“哎,你的外套……脏了?”
Ike低头,看到那些沾在自己外套上,已经变得暗红的血迹,一言不发把披风外套脱了下来。
“谢谢你的提醒,抱歉,是我没注意。”
这些血迹,应该是小枝在拥抱自己的时候,不小心蹭上的。
他其实不介意这些,但他不想让Luca觉得自己是个不修边幅的人,所以他还是脱下了外套,肩上只留着一条绘着金色花纹图案的深蓝披肩。
在他脱下外套的那一刻,他竟然为自己做出这个决定的缘由感到惊讶。他一个人独来独往惯了,现在身旁突然多了一个人,为了保持自己温文尔雅的“人设”,他开始注意起自己的日常行为和衣着外表,这是以前的他,几乎不会刻意去做的事情。
Ike脱掉外套,露出内里纹理清晰的贴身黑衬衫,深蓝披肩搭在身上,竟没有任何的违和感。
Luca突然觉得Ike的气质立刻变了不少:挥之不去的清冷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数不尽的柔情与乖巧。
窄肩细腰,勾勒着腰线的黑衬衫没入扎着腰带的白西裤里,再往下……
他慌里慌张地移开了视线。
Ike将外套叠好,挂在臂弯里:“怎么了?”
“没,没什么,”Luca故作镇静地清了清嗓子,“我刚刚说到哪儿了?咱们继续……”
一番聊天过后,Ike知道Luca终于写完了他的曲子,正期待最终的演出,也知道了前天晚上在天台看到的女孩名叫爱弥——生死未卜,凶多吉少。
Luca一提到爱弥,他就忍不住想到了小枝,那个他注定无法拯救的女孩。
那只没有缝完的兔子玩偶被他落在了离隧道口不远的山坡上,一直到他离开,小枝自始至终都没有提起过“兔子”这个词。
她明明很喜欢它,为什么到头来,她却没有告诉自己处置那只兔子的办法呢?
她笨手笨脚的,如果自己缝的话,会伤到手指头的吧。
Ike对小枝向他撒的谎,隐瞒的事实毫不在意,但他又不想看到小枝彻底卸下伪装,露出恶鬼真容的模样。所有的一切貌似是小枝有错在先,但最后,感到强烈负罪感的人,只有自己。
注:
在日语里,兔子(ウサギ usagi)的发音类似谎言(嘘つき usotsuki),但兔子的英文rabbit在日语环境里容易空耳成love i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