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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赤道与极地之间做环球旅行

    产出归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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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OIPOI 33

    写于2023.6

    #司レオ
    ministerOfJustice,Leo.

    【司レオ】噪点Summary: 很后悔,偏偏升学的事情才刚刚开始忙碌,朱樱司没想过自己的无意之举会招来这么一个磨人的麻烦。

    普通现paro,人物之间的称呼会有所更动。
    准大学生朱樱司和独立音乐人月永雷欧,简单的小故事一则,没有很强的剧情性。




    “求你了!你就为我再唱一首嘛——!”

    “月永先生,请您不要再纠缠我了……”

    “几句也好!这是我一生的请求!!”

    “非常抱歉,但我明天还需要去参加考试,这会让我很困扰!”

    “什么啊,你们不是那三天就已经考完了吗,我看网上全都是你们这些学生发的‘高中卒业旅行vlog’,怎么还要考啊?”

    朱樱司蓦地急刹下脚步,惹得拽着他手臂不放的月永雷欧“哎呦”一声撞了上去,然而前者仍伫然不动,像栋石像。朱樱司咬了半天的嘴唇,最后回头冲道:

    “……那不一样!”

    语罢他一举甩开月永雷欧,以最快的步速走过了倒计时的绿灯,头也不回。

    “喂!”月永雷欧疑惑地摸着额头的手都还没放下,那颗红色的脑袋就已经消失在了马路对面。他跑到转为红灯的信号灯底下,淙淙车流于眼前奔涌不绝。

    “什么嘛!到底还不过是个小屁孩!”他顿时赌气不打一处来,踮起脚来冲着前方诽道,语后双臂抱胸,鼓起腮帮子,脸色板青,眉头几乎都要挤成竖过来的五线谱状。





    朱樱司在街角的咖啡店第一次和人碰面的时候,还听见月永雷欧笑他老成。

    那时他正满心欢喜地舀芭菲,刚上,没吃几口,对面突然拉开了椅子坐下了个人,着实把他惊了一惊。不速之客一只肘子架在桌沿上,另一只手故作神秘地拨高帽檐,露出半双猫绿的眼睛盯着他,压低声音问道:“你是「Tsususuka Kun」么?”

    朱樱司愣了一下,随即立刻放下勺子,推开面前的甜品杯,拿过手边的餐巾纸抿了抿嘴,正襟危坐道:“是,请问找我有什么事?”虽是被喊网名,但到底那也算自己的名字。

    见他摆出一副俨然是磋商的架势,来人“噗哈哈”笑了好几响声:“你怎么跟那群和我谈合同的大叔一个样啦!你不是男高中生吗?——嘛,不过你也可以算已经毕业了就是。”

    朱樱司被他这么一讲不禁有些腼腆,局促着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好。他还从来没觉得自己这样的作风不合适过。

    “哦!差点都忘了告诉你我是谁了!”来人拉开外套,迅速往内袋里翻找出手机,一边正对着朱樱司按亮屏幕,一边撩下扣在自己脑袋上的鸭舌帽。

    朱樱司伸长脖子凑过去:“您是……「Leo」……「Official」……诶?!”他的目光紧而从屏幕上滑开,看清了手机背后的人完整的面容,立刻惊得从椅子上“呲啦”站起。

    “您、您这几天不是在意大利么?……不对?!……”他错愕,脑子里塞满了疑问。

    来人又“哈哈”笑了几声:“对!我本来是应该在意大利,所以我是‘专程’回来找你的!”因为帽料的静电,他橙色的头发东拱一撮,西拱一撮,蓬蓬地松着。

    “不是……‘专程’……回来找……我?!”朱樱司又惊又疑地指着自己,随后注意到周围有些奇怪的目光,赶紧微红着脸重新坐下来,“为什么?”

    来人将鸭舌帽往脑袋上重新扣好,不满地噘噘嘴:“什么‘为什么’?你已经忘了吗?”

    “‘忘了’?……不是,呃,您指的是……”朱樱司额角冒出了汗珠,颇不确定地眨了眨眼,“我给您新作的词曲提供人声演唱的事情……吗?”

    来人的眼睛立即亮了起来。

    “但……仅此而已……”

    “什么‘仅此而已’?!”来人“砰”地双手一拍桌,不光朱樱司,周围一圈都被震得在椅子上弹了一弹。

    “可、可以请您稍微安静一些吗?”更加奇怪的目光席卷而来,朱樱司浑身发毛,双手合十向来人恳求道。

    来人双臂抱胸“哼”了一声,向后仰身靠上椅背,目光瞥向别处,眼睛沉在帽檐的阴影中。朱樱司全以为惹他生气了,但横竖又想不通自己的一言何德何能会触怒到这个程度。好在以往学校里执行学生会任务时他没少碰上过这种情况,只是这回对峙对象并非师生,竟换成了自己尤其仰慕的音乐人,多少让朱樱司有些懊恼。他刚熟练地打好“勿论对错道歉为上”的腹稿准备开口,却正好听见对面再次发语道:

    “听着,我的本名叫‘月永雷欧’。”

    “诶、诶?”朱樱司一下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腹稿一下被揉了个乱,不过社交应变能力还是让他在一念之间把话头接了下去,“您为什么要突然告诉我这个?”

    对面“哼哼”笑了两声,跷起一条腿,虽保持着抱胸靠背的姿态没有变,但脸上的状貌像滑进了第二乐章般变回了轻松的神色:“因为我很看重你呀,新人!”

    “‘新人’?我吗?……呃,您刚说,‘看重我’?”朱樱司一面受宠若惊,一面心里纳罕对方怎么又表现得不计前嫌了?但无论如何都让他稍稍松了口气,如果真是自己思量过度那就太好了。

    月永雷欧点点头,傲傲笑着重复道:“对哦!‘新人’!我很看重你~♪”

    “不过,为什么这么称呼?”

    “因为你是我‘命定’的‘音乐界新星’!”月永雷欧忽地俯身上前凑到朱樱司脸前,各种意义上都让朱樱司害臊地后仰半寸。“我特意查过了,”他继续道,收回唐突前倾的上身,“你的那个什么叫……‘大学入学考试’的,这两天刚结束?”

    “呃,对,是这样。”朱樱司反应半秒后点点头,有点跟不上这漂移的话题。

    “所以说!”一阵细风拂来,月永雷欧大幅度地挥动起一整只胳膊向朱樱司伸过手,“来和我一起组成乐队吧,新人!”

    朱樱司讷讷地盯了那只热忱的掌心半秒。

    “……Wait what?!”




    每趟都像第一次那样以“这不是件一时能决定的事,请容我一些时间考虑”为托词并非长久之计,更何况朱樱司意识到月永雷欧还是个急性子的人,三天两头就会蹲在咖啡馆候他。众高校的自主招生笔试与面试时间安排基本随机,朱樱司每回造访咖啡馆都不定时,月永雷欧大概是全天都在那里守着他,某种程度上也让朱樱司颇不好意思。

    “不过,没想到您真的就叫‘雷欧’(Leo)呢。”

    “哈哈,什么嘛!你的不也是从‘司’(Tsukasa)改过来的嘛?”

    “诶?!我、有跟您说过我的真实名字?”

    月永雷欧故弄玄虚地比起一根食指:“是来自‘宇宙人’的机密情报哦~♪”

    后来朱樱司才从月永雷欧口中得知,名字是从朱樱司的高中后辈那里打听来的。月永雷欧归国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端着手机站到校门口,不想随机询问到的第一个女生就指着屏幕脱口而出“这是司前辈”,接着更是顺着月永雷欧的进一步追问和盘托出了朱樱司的样貌。

    这就是为什么朱樱司分明记得自己没有在那个视频平台公开过任何真人照片,月永雷欧却能认出自己。至于就读学校和喜爱食物是某品牌的芭菲,是朱樱司当初创建账号时信手在个人资料里填上的,多少还是让他体会到了来自互联网的毛骨悚然。

    “新人!你在学校里很受欢迎嘛?”

    “呃哈哈,这个吗,其实我也不确定算不算‘受欢迎’?”

    “哎哟,好苦恼哦,好多竞争对手!”

    “您这是在说什么……”

    开始的几天,朱樱司还能重复一遍自己的托词,随后将话题转移到别的地方。但再到后面,他生怕再拖下去,月永雷欧会再次露出那副不耐的模样。他还要忧虑很多事情,明天的面试还没有准备,后天的笔试还没有温故,他不想再多一样持续的噪点,也只得九转回肠地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

    “那个,月永先生……”

    “嗯?”月永雷欧停下叉子,嚼着芝士蛋糕抬起眼来看他。

    “真诚来说,能收到您热忱的邀请,我真的非常高兴。这对我来说就像做梦一样。”朱樱司双手搁于桌子正中,指头有些局促地互相搓着,“但是,非常抱歉,我目前并没有未来从事艺体行业的打算。”

    说罢,朱樱司没敢去看月永雷欧的表情,默默地从座位上起身,走到月永雷欧椅子旁,鞠了个标准至极的九十度的躬,一边重复道:“真的非常抱歉!”

    或许是被朱樱司过于郑重的态度愣到了,月永雷欧本想制止他鞠躬的,但反应过来时朱樱司早已重新直起了腰来。“不是……诶诶诶?你真的就不再考虑下?”他眉毛下弯,有点委屈地说道。

    “这就是我经过几天慎重考虑后的结果,月永先生。”朱樱司站得笔挺,心里却有些心虚。他知道自己说了谎,这其实是他与月永雷欧会面头日就心意已决的结果。

    但他说为月永雷欧的邀请感到高兴,这绝对不是客套的谎话。第一次碰完面他回到家准备起第一场面试,思路十次里有八次都打弯到了组建乐队的那句话上。只是时机不对,夜里他辗转反侧地想,虽说他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机是对的。入睡前他最后的生怕是第二天面试临场时自己耳边仍会回荡着“因为我很看重你呀,新人”这样的噪点。

    他当然知道不去那家咖啡馆就可以完美地避开月永雷欧,进而转战线上联络。但他不可能不去,即使每回都要面对那样尴尬的场面,他仍不愿放弃那里的芭菲。那是一家尤其小众的品牌,至少就朱樱司所知,整个市里仅此一家。

    月永雷欧自然不甘就此放弃,紧追不舍地向朱樱司事无巨细地道出乐队成立后的具体安排,并且像是预估到了他一切可能的顾虑般,从乐队的未来前景与潜在收益,到音乐技能的专业培养,再到取得家长的认同与支持方面,乃至遇上舆论事件或是被迫解散的各种预案,月永雷欧无不考虑周祥,其间甚至还冲着朱樱司从头到尾背诵了一遍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What can I hold you with》),英文原文,一字不落,一词不错。

    朱樱司本觉得月永雷欧是个冲动理想而毫不务实的人,毫无预兆的归国行为,天马行空的乐队提案,交流时前言不搭后语的话题漂移,倒也符合大众对艺术家的刻板印象。但随性而为的同时,他却又确实做了充足的现实考量,虽说眼下也并不能实证月永雷欧画的饼是否仍属于理想主义。

    朱樱司不禁好奇月永雷欧身边是否有位秘书一样的人物,但后来他也只是从月永雷欧本人口中得知,以前确实聘用过一位秘书,可对方因为实在受不了月永雷欧超越常理的作风,没几个月就主动辞职了,这样一则轶闻一样的信息。听到时,朱樱司忍不住腹诽,自己若是真的答应合作,怕不是也要走过和这位秘书相同的心路历程。所以他最后仍是婉拒。

    月永雷欧吃了这一闷头,接后几天的提议也终是软了下来:“那么这样吧新人,我们不在线下组成乐队,在线上展开合作,就通过那个视频平台,怎么样?”

    “这个……”朱樱司叹了口气,“抱歉,我也需要一些时间考虑下。”

    “你以前学过声乐么?”月永雷欧转而问道。

    朱樱司点头:“是,小学和初中的时候学过一点乐器和舞蹈。”

    “哦?你会什么?”月永雷欧兴致盎然地将脸凑近一些。

    “嗯……钢琴,还有小提琴,不过学得更多的是尺八和三味线这样的传统乐器。舞蹈学过爵士舞和民族舞。当然,我在声乐方面的才能广度和精度肯定都远不及您。”

    “你现在还在练么?”

    “上了高中后就没太多时间了,基本就是在闲暇时间里信手玩一玩,或者在班级汇演中凑个节目之类。”朱樱司说到这儿,突然感到手机的震动。他抽出一看,顿时脸色微变:“抱歉,失陪了!”

    “诶诶?你去哪儿?”月永雷欧诧异地看着朱樱司把随身物品往包里一塞就往外跑。

    “我要去参加面试辅导!”朱樱司边拉开店门边回头喊道。

    “面试……辅导?!那是什么啊?喂!”月永雷欧伸出手去,奈何指尖的方向上只剩下了空摇空响的风铃。他百思不得其解地收回手撑住脸颊:“奇怪啊!这个时候的高中毕业生不该很闲吗?”




    ……甩开了?

    朱樱司回头看向马路上摩肩接踵的车流,淅淅沥沥的车灯在眼前萦绕,不经意间就失神了几秒。他甩甩脑袋,继续向前走。

    线上合作?现在不行。随便唱一首歌?不行。就唱几句?还是不行。

    又是一个马路。绿灯倒计时刚结束,朱樱司在红灯前停下脚步。他拿出手机,再次确认明天的笔试时间,接后清掉社交软件上的红点,刷到了同班同学发布的出游照片,飞去北方旅游了,三位数的Likes……他“啧”了一声将手机塞回口袋,手心捂住额头。

    明明都已经明确婉拒掉了,为什么……

    ……“那不一样”……为什么要“不一样”啊?

    少时红灯转绿,行车在线后止流,横道线将行人吐向对侧的人行道。朱樱司朝着面前的商厦走去,玻璃幕墙反射出他背后的大幅电子广告屏。

    他踩上横道线几步,广告屏的倒影翻折变换成了那个视频平台的年度活动宣传海报。他看见月永雷欧的影像和其他数位同行一起作为参演嘉宾展示在侧,嬉笑的神情与他在咖啡馆里亲眼所见如出一辙。他继续向前,向面前的倒影靠近,向背后的广告屏远离。走上对侧的人行道,倒影翻折轮换成了另一批嘉宾。

    他走进那栋商厦,司机在商场的东门出口等好了他,他要回家。




    “……这就是整个提前批次录取制度的概貌,您大致听明白了吗?”

    “嗯……我也不知道。”

    朱樱司唉了口气:“那真是抱歉,请原谅我的表述能力实在有所欠缺。总之,其他学生在这个时段里只需要边玩边等分数就可以,但我不行,这就是事实。”

    月永雷欧挑着单边眉毛嘬了一口手边的可尔必思:“我说啊,你到底是怎么做到和我签约公司里的那群无聊的大叔一个样的?”

    朱樱司稍稍撇了撇眉头:“我只是想尽可能地向您表示我对您的尊敬与礼貌。”

    “哦~”月永雷欧若有所得地慢吞吞点了点头,转而说道,“不过,像你这样家庭背景的小孩也要参加这种统一的升学考试吗?”

    “请不要藐视法治社会的公平竞争原则……虽然这种话从我口中说出来一点魄力也没有。而且实际来说的话,”在此前一段时间的接触里,朱樱司已在与月永雷欧的闲扯中被“盘问”出了(在朱樱司看来是盘问)自己的一些生活状态,“参加统一的升学考试是绝大多数人获得更高程度教育的唯一路径,但对我这种人来说,只是之一。”

    “我还以为像你这样的小孩这种时候会选择出国呢。”

    “这也是路径之一。其实我初中就是在海外念的,回国之后还带上了母语里夹带英文的奇怪习惯,我也是花了蛮久才改正过来。而且我家里人的观念比较传统,他们还是更希望我能留在本国发展。”

    “哇哦,‘大家闺秀’!你就这么听你家长的话吗?”

    “哈哈,毕竟我是独生子嘛,不管是爱也好还是管教也好,都是百分百施加在我身上的。但我也想过了,中途出国深造也不算违反他们的意志。而且,长辈们终究是要老去的。”

    “但是说来啊,升学这么重要的事,你家长没有给你仔细地统筹安排吗?我好像都没看见大人模样的人在你身边出现过。”

    “因为我父母最近正好在忙祖父的葬礼,完全抽不开身。”

    “哦哦,‘老去’了呢!”

    “……是啊。”朱樱司沉默几秒,“我答应了他们自己的事情会自己认真做主。当然,我也觉得自己现在是该开始做主了。”随后,他放下甜品叉,拭了拭嘴:“说来,月永先生是没经历过这样的升学考吗?”

    月永雷欧摇摇头:“没有,我对这种文化知识一窍不通呢!我是在初中的时候受老师推荐进入了音乐学院,当时那个学校还因为我是个‘问题学生’,犹豫了很久要不要录取我。那个词是叫‘记过’吧?我因为考试的时候小声哼歌,每次都被老师说是‘扰乱考场纪律’,但那些数学题我实在看不懂啊,苦恼化为了灵感,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消灭它们。要不是我拽着那个音乐学院的校长跑进琴房现场给他弹了几首我的原创曲串烧,说不定他们真的不会录取我呢。”他说到这儿,一口吸光剩下的可尔必思,眯起双眼,双臂抱胸,一副得意的模样。

    朱樱司不禁汗颜:“其实我觉得您擅自把那位校长拉进琴房反而是降低了录取成功率……”

    “嘛,反正无所谓,都是过去的事了!所以说新人,你就答应我明天去我发给你的地方随便录一首歌好嘛!你真的一点准备都不需要做的!”

    “请恕我仍然坚持拒绝的态度,请不要再追问了。而且,明天晚上我还有面试。”

    “那也只有晚上!”

    “我一整天都要为此而做准备,这是一项很需要状态的任务。”朱樱司斩钉截铁地说罢,从座位上干脆利落地站起身,向月永雷欧微微一倾身,“以上,告辞。”

    目送着朱樱司径自走出店面,月永雷欧没再大喊大叫地挽留。他抿着嘴思量少时,自语道:“怎么想都不至于吧?”




    那样的歌声。那样的,歌声。

    梦魂萦绕的,像线,将音符紧紧勾勒在一起。

    月永雷欧塞入耳机听诵起那份稿件时,山腰的湖冰刚刚开始化。针叶林结的霜化成露水向窗沿坠去,一滴,两滴……

    “砰!”他冲出门外,惊起草滩上的群鸟。冬末,空气仍然笼着寒意。

    “找到了。”

    他立在秃地上,呼出一大口白汽。天空通透得像冰,白云抚过湖面,“咯啦”一声,破开春天。

    或许审美快感有时就是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人们常说文无定法,艺术主观,并非一份作品技艺越高超,就越可能触动起更多独立个体的心弦。

    月永雷欧开了个小号默默跟了朱樱司,「Tsususuka Kun」的账号更新频率不高,多数集中在假期,以翻唱英文流行曲为主,偶尔也会翻唱经手月永雷欧作曲的歌。月永雷欧每次听起这些稿件时,都会想起他暂居在温带国家一处山腰上寻找灵感时所目睹的湖面破冰瞬间。他想了半年,才勉强得出一个能够以偏概全地擦边形容这种审美快感的词,澄澈。

    最近一次的冬假,「Tsususuka Kun」的账号没再更新。月永雷欧驾着自己的无名小号去私信里问了问,得知朱樱司是出于备考的忙碌缓更,同时也对翻唱曲目犹豫不决。于是他便以“想要征求你的人声演唱”为名义,改换成大号,向朱樱司再次发起了联络。

    那是一个清唱的mp3文件,被发送去了月永雷欧的邮箱里。东京的夜里,月永雷欧沿着某条街道一路走,跑上那个他在一个星期前找到的闲置录音室,耳机里仍然在放这首歌。

    楼不高,比较陈旧。楼梯间的声控灯长期没检修,一直是坏的。录音室就在二楼,月永雷欧不想坐那间响动很大的电梯,直接摸黑爬到录音室门前打开,走进几步,却不想被什么物体突然绊倒。

    “Watch out!!!”“呜啊?!”

    朱樱司一下被惊了个大醒,扑腾一翻身就摸到墙面上的开关“砰嗒”地拍亮顶灯。两个同样趴伏在地上的两人面面相觑了半秒。

    “新人?!你不是说你去面试了吗?”

    “已、已经晚上了?”

    “是啊?”月永雷欧下意识跟着朱樱司一起看向夜灯点点的窗外,“……时间过了?”

    “时间过没过都无所谓……”朱樱司呼出一口气,重新躺回地上,“我不用去了,笔试没有过,早上刚通知我……以及,月永先生您刚刚上来的时候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没坐电梯吗?”

    月永雷欧从地上爬起,顺势席地盘腿而坐:“没有哦,我摸黑走的楼梯!”

    “您以为您是猫吗,会夜视……”

    “什么嘛,你躺在这儿也没开灯!”

    “我是下午过来的,一不小心睡着了。”

    “说来啊,你不是说你不会过来吗?”

    朱樱司没有立即回答。他盯了天花板几秒,随后慢吞吞开口道:“下午的时候实在找不到事情干,就过来了。”

    “哦?”月永雷欧没接话,蹭着地板往朱樱司挪近了些,单手撑起脸颊,挑着笑微微俯视着他。

    朱樱司没去接月永雷欧的目光,继续自顾自盯着天花板,眉头在沉默中逐渐扭了起来。

    “想唱歌。”最后他还是动了嘴唇,眉头从头拧到尾,“但是,唱不出来。无论如何都唱不出来。”

    月永雷欧听了他这话,“哈哈哈”笑了一阵:“新人!‘今天’确实马上就要在今天死去了,但是——你呢?”

    朱樱司无言半晌,随后回了干巴巴的三个字:“不知道。”

    月永雷欧顿时眉毛倒竖:“什么啊?这种面试笔试总归会结束的吧?你的假期不应该还有很久吗?”

    “说实话,今天就本该是最后一场了,后面就没有了……”

    “那不是很好嘛!”月永雷欧立即舒开笑脸。

    “不,明天要返校取毕业资料,后天要举行毕业典礼,还有家长会,再过两天要出分,出分了之后要填志愿,在此之前还要参加填志愿的指导讲座,志愿表还有多式,分多次填,草表一次,正表一次,都要跑线下交给高中留档,分两趟,不同的截止时间,最后还有机填。”

    “诶等等等……”月永雷欧被他一通报菜名式的叙述绕得晕头转向,眉头也跟着皱了起来,挠半天头也没理出个所以然,最后干脆说,“嘛嘛,总之等这些都搞定了不就空了?”

    “之后要去学驾照。”

    “嗯,就一项!”

    “这期间我父母还要带我去出席一位长者亲戚的寿宴。”

    “那也不过一天嘛。”

    “以及收到录取通知书没多久后要去大学报道。”

    “呃,嗯。”

    “如果大学不在本省还要提前几天去熟悉环境。”

    “……”

    “哦,差点忘了,学习第二外语也在规划里,基本上是法语或者德……”

    “哎哟,你这过的是什么日子啊?!”

    “……我也很想知道我过的是什么日子!!”

    月永雷欧几乎都要替朱樱司忍无可忍,却不想朱樱司最后爆发出来的呐喊更响一筹,登时让月永雷欧怔了一瞬。

    “为什么?为什么别人就可以到处去玩?为什么别人就可以随心所欲地去干自己想干的任何事?”朱樱司懊丧地抓住自己的脑袋,“和一群人出去旅游也好,画画也好,打游戏也好,买新衣服也好……我却还要在各种地方跑来跑去眉头通勤两个多小时参加各种大学的考试和面试?考完都快两个星期了,我就只有两三天是一整天没有事的,而别人是玩了快两个星期?”

    他紧接着继续道:“你知道吗,我还要在毕业典礼上作为学生代表发言!为什么要有毕业典礼这种东西啊?谁现在还有心思回到这种让自己受罪三年的地方?我发言会有人听吗?这种领导讲话一样的形式主义谁在乎啊?我在演讲台上倒背九九乘法表会有人发现吗?这种东西谁爱参加谁参加去!为什么我就要参加啊?为什么我就不能突然生场病呢?这样我就可以乐颠颠地向老师报告‘老师抱歉我不巧发高烧了’然后理直气壮地躺在家里放假!”

    “啊!真是受够了……”朱樱司将手从脑袋上放下来,整个人瘫成“大”字状,头发有些被揉乱了,“旅游的照片好美,一个个都笑得好开心,画得怎么这么好看,进步怎么这么快啊,果然是闲下来就可以全情投入了吗,好羡慕啊可以画一整天的画,新衣服也特别漂亮……只有我什么都没做,什么都唱不出来。”

    他静默几秒,接后突然再次放喊:“为什么我笔试会不过啊?我明明觉得题目还蛮简单的?难道就是因为简单所以分数挤得特别紧吗?淘汰比例是多少啊?本来我今天是可以去面试的啊,这本该成为我人生阅历的一部分的啊……”

    “啊,说来啊……”朱樱司的语调靡了下去,只是表情依旧紧绷,“面试的前一天,也就是昨天……原来就在昨天啊,就是,也是我再次拒绝您的录歌请求的那个昨天,我回到家瘫倒在床上,就在那里丧气地想,不想去了,明天,这个面试可以不去了吗。结果这下,真的不用去了呢……啊!我到底是应该开心吗——?”

    月永雷欧听到这儿,终于忍不住了,“噗哈哈”笑起来:“哎呀,优等生的烦恼呢!新人!”

    忽然被捅了这么一句,朱樱司像是泄了气般,面部表情慢慢松了下来。

    “月永先生也是,天才也有天才的烦恼吧……”他有些无厘头地跟了这么一句。

    “你觉得我是傻子吗?”月永雷欧也无厘头地突然一问。

    “呃,我觉得您是聪明在了和常人不一样的地方。”朱樱司没有多少犹豫地答道,“所以您会对我穷追不舍,一点都不世故,像傻子一样。”

    “所以你还是想唱歌的啰?”月永雷欧揣着一股明知故问的语气。

    “想。”朱樱司闭起眼睛,“特别想。”

    接后,他的脸色逐渐变得凝重,五官开始往脸的中央挤去,像是在做着什么思想上的挣扎。某一瞬,他忽地像一株含羞草般“咕噜”蜷成一团,将脸埋进屈起的膝盖里,闷闷地喊道:“但是……唱不出来!没有那种感觉……一直都,找不到那种感觉……”

    “我试过的,很努力地试过的!如果一天的任务能在上午结束的话,下午我就会打开手机,尝试随便录一点什么……”朱樱司继续闷闷地道,“但是……做不到!几次都是,试了好几次了,开口没几句就放弃了……我想我大概和别人一样,需要彻底闲下来的两个星期,才能全情投入吧……”

    月永雷欧“咯咯”笑了两声:“所以嘛!你高中三年一直坚持在翻唱上断断续续地更新,突然就怎么说也不肯唱了,而且还是对着你特别特别喜欢的我说的,也太奇怪了。”语罢,他伸手揉上朱樱司的脑袋,像在安抚一只焦躁的猫。

    艺术家的心思不可能不细腻。尽管月永雷欧的一系列表现都像是在显示他不会洞察人心。他记得很深刻,那天他一边在心里默诵着同校后辈传达给他的有关朱樱司状貌的情报,一边往「Tsususuka Kun」的账号上常分享的那家咖啡馆走去,第一眼便在玻璃店面后认出了那个红色短发、衣着整齐的准毕业高中生。

    他的桌上刚摆放好一杯芭菲。那是一份多么投入的神情,一双眼睛里仿佛要溢出冰激凌色的光来。那样快乐的笑容仿佛要将世界上的一切烦恼抛却,甚至都让月永雷欧怀疑,在接下去的几分钟里老气横秋、正襟危坐在对面的人,是朱樱司更换了另外一个灵魂展示在他眼前。

    即使是耍脾气也决不落下敬语,在月永雷欧眼里,朱樱司就是这样拉扯于成熟与意气的矛盾之中。这种奇怪的不平衡感或许正造就了原因,一面他是有背景家庭的唯一肩负继承之重任者,而另一面他又是个性喷薄张扬的青春期少年。于是月永雷欧便在他的歌声里找到了独特之处,一种沉甸甸的晶莹感。

    而这段时间下来的接触,也是让月永雷欧或多或少地理解了这样文化课业学子的焦躁。与其说朱樱司是拒绝了月永雷欧,不如说他是拒绝了自己的内心。在接踵而至的外界面前,一切内心的东西似乎都被异化成了噪点。

    “主要是……我害怕耽误其他事,也害怕唱不出过去的那种感觉。”朱樱司渐渐从蜷缩中舒展了开来,“也一直对您咬着我不放感到离奇,因为我分明不是职业歌手,顶尖的职业歌手那么多……但我反复想起您和我第一次见面时那个反应,又感觉您对我好像确实是这样。”

    “学校里有女生喜欢你吗?”月永雷欧突然问。

    “呃,虽然说出来像是炫耀,但是,确实,应该可以说是,‘受欢迎’……吗?您好像之前也问过我类似的问题,好像就是这么问我的。”朱樱司一字三停地犹豫答道,“但说实话,我一直都不太懂她们的心思。”

    “啊哈,那么你没法相信我的示爱也是自然的了!”月永雷欧像是得出了真相一般,痛快地一拍手。

    “……这有什么地方是可以合理类比的吗?”

    不过朱樱司到底还是明白了一点,月永雷欧当初为什么会对“仅此而已”这四个简简单单的字感到这么气恼。得知自己的情思落空成了单向,论谁都会失落,只是有真情流露程度上的差别而已。

    他只是从逻辑上推得,月永雷欧作为一个上升期前途无量的音乐人,为了自己这样一个并非职业歌手的人的清唱样本专程跑回国,甚至还向自己提出长期合作,这整件事都是不合常理的。从收到「Leo Official」的私信开始,他就开始不敢置信了。可是逻辑和情感有时并非是互通的,逻辑也诚然做不到单枪匹马地就能完美解释世间万物。

    “啊……但还是感觉特别不显示。”朱樱司自语一般地说道,“虽然我确实接受过音乐方面的专业训练,但那是乐器和舞蹈,而不是演唱。我随口唱的东西到底哪里打动了那样子的天才艺术家啊?”

    “有时候就是这样的!音乐也好,文学也好,你的作品总是会在不经意间深深打动一些你根本就想不到的人。就像山上的花,根本意识不到自己在爬山的人的眼中有多美。啊,ACG领域不是有这么一个词吗?”月永雷欧伸出手,往脑袋一边比划了比划,“‘对上电波了!’”

    “但是还有这种,超乎想象的排他性!……我在您眼里是不是有点过于独一无二了?啊啊真是的我也要用这种比喻了,简直就像坠入了无可救药的情网一样?!”

    “哈哈!硬要说的话,每个人都是世界上的孤本,都是独一无二的吧?”

    “啊,说得也是,就看孤本和孤本之间有没有互相打动的缘分了。”朱樱司心领神会地牵动了一下嘴角,“……嗯,这些方面,您的感触肯定比我深得多,我相信在您一路以来的创作生涯中,您的作品肯定无意间打动了无数的欣赏者,是一种您自己也料想不到的程度。所以我大概,不能很好地理解吧,至少目前是这样的。您到底不愧是比我年长的人……”

    “虽然你这么说了,但艺术家是不会老去的!”月永雷欧扬起得意一笑,“我们会永远处在青春期里,就跟现在的你一样。”

    “所以不是艺术家的我就必将老去?”

    “从现在开始成为艺术家就不会!”

    “……难道只有成为艺术家才能永葆青春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对很多东西都一窍不通呢。”月永雷欧坦诚地摊摊手,最终还是诡计多端地把话题转了回来,“但是啊新人,为什么不去稍稍地尝试一下这种可能性呢?就算你身边的各种现实条件制止了你百分百地走上这条路发展,把它当做和弦一样的东西也是可以的吧?”

    朱樱司听罢,蓄了半天的沉吟,最后还是有气无力地回道:“抱歉,我需要考虑下……”

    月永雷欧立马哭丧下了脸:“诶——又是这句话?!”

    “对,确实还是这句话,但这次绝对不是托词了。”朱樱司勉强振起自己的精神状态,好让自己的话显得有些许的可信度,“我的态度已经转变了,我真的会去认真地考虑和规划,您感知不到这点吗?”

    “当然!但还是忍不住抱怨嘛。”

    “毕竟我是家里的唯一继承人……而且听说,我祖上的历史特别悠久,好像可以一路追溯到江户时期,能够坚持到现在,长辈们都认为是奇迹了,所以我父母始终都非常希望我能够继续秉持家业。”

    “嗯,真的是认真的乖宝宝呢!一点也没有别人对你这样有家庭背景的小孩固有的那种‘纨绔子弟’的形象哦。”话音刚落,月永雷欧手腕上地智能表振起了整点报时,“啊,说来,这么晚了,乖宝宝不需要回家吗?”

    “……几点了?”

    “已经十一点了哦,你家里有人来接你吗,或者说专车司机?”

    “不,到这种地方来,怎么想都是我自己跑出来的……而且现在家里也还是没人的状态。”

    “那看来只能坐地下铁回去了呢,或者走路?”

    “我就是走路过来的,但现在肯定是走不回去……Oh my god我没有带IC卡!我上次坐地下铁好像是在两年前根本没有这个习惯!”

    “IC卡?那种刷一下然后坐车的卡嘛?我这里好像有,你拿去吧!”

    “诶诶?!那、那您怎么回去?”

    “没关系哦,我走路过来就走路回去~”

    “呃,等等,月永先生,这个,我怎么感觉,看上去不像IC卡……像是门禁卡?”

    “嗯?——呜哇,好像真的是呢!我出门的时候带错了?”

    “……What?!”

    “都是四四方方的卡嘛!根本就不太好辨认。而且我已经有好几年没回到东京了,和你一样也没有坐地下铁的习惯~!”

    “……所以……”

    月永雷欧握起一只手的拳,拍向另一只手的手心,得出最终结论:“所以我们两个好像就只能在这里一起过夜了呢?”

    “……”

    朱樱司回视着那双闪烁着思考的火花的眼睛,陷入了无言。



    完.

    后话:朱樱司最后是通过手机上的打车软件回去的。




    创作后记:

    (包含笔者在创作文本时的个人想法,在此强调,读者的直观感受对文本持有最高解释权)

    直白来讲,写这篇文章的原动力就是想发牢骚。本来觉得能趁机作出一篇正应时令的东西,但是做预习工作时查阅了下日本高考时间,发现是在1月和2月,到底还是反季节了,难免有点小遗憾。不过,一直以来写同人文绝大多数时候都是描绘人生历程早于自己或者晚于自己的角色,比如写初升高年龄段的或者社畜之类,而这次终于难得地卡准了生命进度条与自己处在相同阶段的。

    虽说朱樱司出身于优渥家庭,世界观肯定会与自己不同,但念在青春期的小孩多少有点共通性,所以就斗胆把自己的各种心想都投射了上去。至于月永雷欧,要说的话他其实要比朱樱司离我的生活更远,不过某种意义上这也扩大了我自由发挥胡编乱造的空间(doge)。而且同为创作者的身份也让我很有共鸣,不如说反倒是增加了亲近感了。

    文章标题说实话是我写到中途随便取的,主要是想表达“冲突”。推动故事发展的是月永雷欧的痴心一片()和朱樱司的残忍拒绝()之间的冲突,而另外更有藉由月永雷欧的视角所揭示的关乎朱樱司的内在冲突,在于他所想做与他所须做,也在于他的性格。印象很深刻的是萌娘百科上收录的对他“性格虽然认真且有责任感,但是也有急性子和孩子气的一面”这么一句介绍,于是全文对他的刻画有意无意都紧紧围绕这句话了,这种性格上的拉扯感实在让我觉得有意思。

    其实关于“理想与现实的差距”这个主题在我以往的同人文里也有出现类似,但也肯定是不同的,至少我觉得朱樱司在步入社会后不会生出“如果真的长久地过上了那样的生活的话自己不一定不会幸福但一定不会自由”这样的心想来(doge)。(不过和司雷无关,就不细讲了,那篇的原动力也是写来发牢骚的。)

    发布这篇文章的这日也是我参加完高中毕业典礼的这日,简中人三年坐牢生涯草草收尾了,而这篇文章也算是草草收尾了,至于二人后续的各种进展还请自由脑补,就像我对自己高中毕业后的生活感到未知一样对此留了开放。最后祝大家夏至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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