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husta】程序错误下课铃声响了。
Shu穿过教学楼的走廊，绕过一道僻静的藤萝和灌木的照壁，来到教学楼后面一个鲜有人踏足的角落。他拿出一份便当，席地坐在草坪上，开始安静地吃起午餐。
Shu在学校有几个很好的朋友，但他中午仍然会选择独处一会儿。朋友们有的跟其他朋友有约、有的要和女朋友约会……总之大家总有各自的事情。Shu表示理解，并没有告诉大家自己中午要一个人吃午餐这件事。
这没什么好说的，他想。
Shu一直很独立，他不认为自己的生活一定需要有别人介入。他的兴趣爱好很广泛，他喜欢音乐，也喜欢数学和画画，但是能跟他从相对专业的角度去交流这些事情的人并不算多。大多数人都是很好的普通人，但人与人之间是无法相互理解的——Shu是这么认为的。
校园生活绝大部分时间还是要自己度过。他这样想。

“嘿，刚转来的那个小子！”
隔着这片藤蔓的瀑布，一道耀武扬威的质问从另一边传了过来。
“……是，叫我吗？”
一个有些沙哑的少年声音响起，低沉而清爽，像海风吹过浅滩的砂砾。
Shu打开盖子的动作顿了一秒，然后不动声色地取出了三明治。
“当然是叫你，这里还有人会说你这样的cockney口音吗，土老帽？”
一阵故意夸张的讥笑张扬地刺破空气。夹杂在群嘲中，少年的声音努力拔高了一点，试图盖过这阵令人不快的笑声：“这只是很常见的一种口音……你不能因为这样的问题就看不起人。”
嘲笑声没有停下。一个粗声粗气的男生吐出更加恶劣的话语：“常见吗？只有你们那里才常见吧，小子，不如说说你是哪个鬼地方的乡下人？”
“Oh man，你看，他要哭鼻子了，哈哈哈哈哈！”
Shu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但脸上的表情仍然平淡。高中生活是这样的。总有道德败坏的人渣和无力反抗的弱者，他不是第一次见。
他早已经习以为常了。
……本该是如此的。
“你们没有资格这样评判别人的出身！”
少年似乎被惹怒了，但在压倒性的人数差面前，他的勇气只能够支撑他发出这样干巴巴的反击。还未等他的话音落下，一声拳头击打皮肉的声响和一声闷哼同时响起。
“哈？谁给你的胆子反驳我，小兔崽子！”
Shu吃了一半的三明治停在了嘴边。
“我今天就要教训教训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Fuck！这些是什么东西？！”

草叶编织成的屏障两侧，一边是正盘腿坐着，云淡风轻收拾餐盒的少年，另一边是一群仓皇躲避的学生——一群看不清什么模样的白色飞虫突然涌过来，直奔他们的面门而去，吓得他们抱头鼠窜，再也顾不上刚才那个他们扬言要教训的小子。
短暂的骚乱过后，这里重新恢复了寂静。Shu站起身来，绕过那片灌木丛，手指轻轻一翻，那群白色的飞虫便朝他这边飞过来，化作许多小小的纸人，围在他周围活蹦乱跳。
Shu看着这群小家伙回到了该回的地方，转身想要回到教室。一扭头，他看到一个棕灰色头发的少年正站在不远处张着嘴看他，松石绿的眼睛瞪得溜圆。
跟他对视上的Shu：“……啊。”

“你是……怎么做到的？”
绿眼睛的少年有些惊讶，但更多的是兴奋，他向着Shu的方向疾行了几步，似乎是怕靠得太近会让对方不适，他在两臂距离左右的时候停下了，神色有些局促，还有掩不住的好奇。
“是你帮了我吗？我从没见过这样的……是魔术吗？你会变魔术吗？”他激动地声音都变得明亮起来，“我以前听说过魔术师能够变一两只鸽子或者老鼠，但是没想到还能变出这么多！这真是——”
Shu静静地看着面前少年快乐的模样。他脸颊有些红肿：是刚才那帮人下的手。除此之外，他的另一边侧脸还有几道擦伤的痕迹。
这是他在新学校过得不好的证明。但他的眼睛却依然澄澈如山涧的湖泊，有波纹在他眼睛里一圈圈荡开，泛起快活的涟漪。
真是奇怪的人。他想。
——明明过得并不快乐，却可以在下一刻抛开之前痛苦的回忆吗？
也许是察觉到了对方审视的目光，少年终于意识到自己有些过于激动了。他“嗯”了几声，挠挠头，然后郑重地看着Shu如星空一样沉静的紫色瞳孔，认认真真地道谢。
“谢谢你帮了我，用你的……呃，魔术？”
他俏皮地笑了笑，猫一样的薄唇勾起，露出一点洁白的牙齿。
“我叫Mysta。Mysta Rias。你呢？”

Shu仍然安静地看着他。他见过许多种人，这样奇怪的人他是第一次遇到——满身伤痕的，却仍能露出这样微笑的。

“Shu Yamino。”
他说。





Shu跟Mysta是隔壁班。自从那一天起，Shu的午餐秘密基地就不再是秘密了——Mysta非常感谢他的帮助，对他越来越亲近起来，每天到了吃饭的时候都要来找他，然后一起到那片无人到访的草地去。
“嘿Shu，这是隔壁班那个新转来的学生吗？”
Mysta在教室外的走廊等着，Shu慢条斯理地翻找自己的午餐盒。坐在他前面的朋友回过身来，手臂撑在Shu的课桌上，问了一句。
Shu点点头：“是的。”
朋友“哇”了一声：“真的假的？我听别人说我还不信呢。听说他成绩特别差劲，我还以为你不会跟他这样的学生一起玩呢。”
Shu拿便当的动作停了下来。
“什么叫他这样的学生？”他看着朋友。
朋友愣了一下，敏锐地感觉到Shu并不喜欢这种说法。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直接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因为你交的朋友一般都是成绩比较好的人嘛。”
Shu也怔了一秒：“是吗？我没注意。”
“你自己大概注意不到啦。”另一名和Shu相熟的同学插嘴道，“毕竟你这个大学霸可是INTP人格，一般不会跟我们这种平庸的凡人玩得来嘛。”
Shu笑了笑，“你也算平庸吗？这次物理测验不是考了满分？”
“什么！”
坐在Shu桌前的朋友冲过去，一把勒住了那个同学的脖子。
“你这家伙！我问你考得怎么样，你居然还说一般般！我掐死你这个优越狗！”
“啊！我错了！快松开我要喘不上气儿了！”
趁着两个人闹成一团的功夫，Shu把两盒便当放到纸袋里，不动声色地离开了教室。

Mysta正趴在走廊的玻璃上往外看，不知道看见了什么，很兴奋的样子。Shu恍惚看到有一条大尾巴在他身后飞快地摇来摇去。
“啊，你终于来了dude，”Mysta听到开门声回过头，看见是Shu的一瞬间，眼睛就弯了起来。“快看！好像是那天欺负我的那几个人在被老师骂耶！”
Shu走过去瞥了一眼。
“是吗。”只一眼，他就收回了目光，把纸袋放到Mysta的眼前晃了晃，“饿了吗？”
“饿了饿了！今天吃的是什么？”Mysta两眼放光看着纸袋。
Shu没有发现，自己脸上不自觉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看看就知道了。”

初秋的天空湛蓝如洗，偶尔有一丝流云游过天际。Mysta像在等待宝藏开箱一样，不错眼地看着Shu拿出便当，打开了盖子。
“哇！是猪排咖喱饭！”
Mysta高高兴兴向Shu道了一声谢，然后以极快的速度开始扒饭。Shu没打开自己那份，他看了一会儿Mysta吃饭的样子，才把自己的那份也打开，把里面的猪排分给他一点。
“给我吗？谢谢你兄弟！”Mysta满足地像吃到坚果的小狐狸眯起眼睛，“下次我也给你带好吃的！”
Shu轻轻笑了一下，“只要别是你做的就行。”
——Mysta和Shu第一次一起吃午餐的时候，Shu被Mysta带的午餐刷新了认知。他看着半生不熟的米饭、还带着血丝的鸡块，眉头不禁拧得死紧：“这是你做的？”
Mysta好像完全不在意，说着拿出了一把勺子：“是啊。我现在自己住嘛，只能自己做饭。”
……不。这不能算做饭。
Shu皱着眉看了一会儿，发现他是真的要把这堆东西吃下去，忍不住按住了他的手：“别吃了。”
Mysta有点呆地抬头：“嗯？”
Shu把自己的三明治拿了出来，掰成两半，把其中一份递给他。
“吃这个吧。”他说。
当天晚上，Shu在餐桌上跟妈妈说了一件事。
“做两份便当？”妈妈愣了愣，然后说，“也不是不可以呀，小伙子嘛，长个子就是会这样的。”
Shu默了默。“不是我自己吃。”
“嗯？那另一份是？”
“……给我朋友。”
妈妈有点意外，Shu的朋友她都知道，并没有家境非常不好的孩子。
“是新朋友吗？”
Shu想了想。
“算是吧。”

Mysta吃得唏哩呼噜，Shu看着他吃得很香的样子，感觉心里某一角皱褶被抚平。他打开自己的那一份咖喱，不紧不慢地吃起来。

“……你的成绩是不是不太好？”
“呃，是啊……吃饭的时候干嘛说这个啦！”
“我给你补课。”
“嗯？”
“你想吗？”
“当然不想啊！我不是念书的材料啦。”
“……好吧。”
“干嘛，我成绩不好就不能跟你一起吃饭了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噗哈哈哈哈，逗你玩的！”

阳光带着融融的暖意洒在少年们的身上，碧绿的草叶上反射出细碎的光。安静的午后，学校无人知晓的一角，时不时有快活的笑声传出来，飞到遥远的天边。




“喂，是你干的吧。”

第一场秋雨落下来了。Shu放学的时候总喜欢走偏门的那一条路，因为那边人少，清净。然而今天那条路中央却站着好几个人，凶神恶煞地堵住了他的去路。
Shu没说话，撑着伞淡淡看着面前这几张熟悉的面孔。
“我打听过了，是你把我们欺负那个乡下小子的事告诉老师的吧。”
为首的男生把嘴里的烟头啐到地上，恶狠狠地盯着他。
“怎么，大学霸发善心，要替他出这个头？”他阴恻恻地笑了下，“可你也只不过是个没人搭理的死书呆子，你拿什么替他出头？”
另一个男生在旁边怪叫道：“该不会是没人跟你玩，你就跟那个小子混到一起去了吧！切，一对可怜虫罢了！”
为首的男生没有接茬。他接着说道：“敢做就要敢当，你既然做了这件事，就得知道得罪我的下场。不过——我也可以给你个机会。”
“——只要你跪下给我认个错，今天这顿打，我就大发慈悲给你免了。”他懒洋洋地姿态仿佛在施舍街头的乞丐，“怎么样？大学霸？考虑考虑？”
Shu的眼神中仍然不带一丝情绪。
他什么话也没说。
男生看着他好像在看跳梁小丑一样的目光，一时间恶向胆边生。“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嘴硬是吧，”他活动了一下关节，“那今天我就让你知道知道厉害！”
Shu依然没有动。只是他的眼睛冷了下来，原本清澈的紫色瞳孔瞬间变得有些混沌。他没有握伞的那只手掩盖在袖子下面，此刻手指正轻轻画了一个图案，不知名的光正渐渐亮起——

“Shu！！你没事吧！”

一声大喊打断了Shu手上的动作。
他顿时一怔。这声音沙哑而低沉，包含着焦急和愤怒，像砂砾被汹涌的海浪卷起。他转过身，看着棕灰色头发的少年就这么冒着雨，朝这边一路冲了过来。
“我绝不……绝不允许你们欺负我的朋友！”
少年松石绿的眼睛里燃着一丛火，怒意几乎要喷薄而出。Shu怔怔地看着他，好像没想到为什么他会在这里。
“……Mysta？”
“对不起dude，你受伤了吗？他们打你了吗？”Mysta听到Shu的声音，马上顾不得与那几人对峙，匆忙用手按过他的身体各处，确认他是否受伤。
Shu摇摇头：“你怎么来了？”
“我——”
“——来得正好。”
对面为首的男生看到Mysta，耐心瞬间耗尽。他把手里的伞扔在一边，“你这个没用的乡巴佬，只会躲在别人后面是吗？既然都来了，这一顿打你们就一起挨吧！”

Mysta是很胆小的。他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天生敏感而自卑的性格让他不敢、也不知道该怎么拒绝和反抗。但是在他所重视的人即将受到伤害的时候，在他单薄的身体里，也可以爆发出他自己都从不知晓的，巨大的能量。
“那就来吧！”
他挥拳迎了上去。
Shu还没来得及拦住Mysta，他就像一支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他瞳孔一紧，刚想要上前把他拉住，就看到对面高大的男生随手一挥，一个拳头就落在了Mysta脸上，把他打倒在地。Mysta只是呜咽了一声，强撑着扶着地，摇摇晃晃地挣扎着站了起来。
Shu看到Mysta嘴角流下了殷红的血。
他的大脑瞬间嗡鸣了一声。

等到Shu再次找回自己理智的时候，他和Mysta身上已经惨不忍睹；衣服已经沾满了泥浆和几道血痕，头发溅上了泥污，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没有一块好地方。他喘着粗气看着倒在地上哀鸣的几个男生，终于恍惚想起来刚才发生了什么。
“Shu！你怎么样了！”
Mysta身上脸上也没剩什么没受伤的地方，但大多都是轻伤。他冲过来抓住Shu胳膊的那一刻，Shu才感受到腹部一阵尖锐的疼痛。
“我没事。”他看着Mysta，想要安慰他。
Mysta却是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你逞什么能啊！只顾着挡着我，自己去跟别人打，能没事吗？！”
Shu这才回忆起这股疼痛是怎么回事。他低头看了看地上的水洼，里面映出的人影很快就被雨滴打散，但他从斑驳的影子里仍然能辨认出自己现在的样子：眼窝青了，嘴唇破了，脸上挂着几道伤口，腹部刚才的那阵疼大概是肋骨断了一根。
他舔了舔嘴唇上的血迹，笑了一下：“真没事。我可是跆拳道黑带呢。”
“……你们……别得意！……”
一个强忍痛苦的声音打断了Mysta接下来的话。他和Shu一起看过去，刚才还张牙舞爪的男生现在如一条败走的犬，带着自己的兄弟退了几步，临走还不忘放几句狠话。
“乡巴佬，你以为你找到靠山了吗？你知不知道你身边这个书呆子比你还没用？别人都说他是个怪胎，是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没有人见过他放学都去哪，也没人放学以后愿意联系他！”
对方大笑着，似乎要把世界上最恶毒的话都说尽。
“你们这两个可怜虫，不合群的怪胎，就待在一起直到老死吧！”
Mysta大怒，冲上去就想再打一架。Shu赶紧一把拉住了他，对方趁这个空档，匆匆相互搀扶着逃走了。
“你为什么不让我过去打他们？”Mysta气得胸口不住地起伏，“他们竟然敢那么说你！”
Shu摇摇头。
“没什么的。”
——没什么的。不是一个人这样说他，他们也不止一次这样说他。怪胎，书呆子，这些都是已经听惯了的词了。Shu从来不屑于理会这些人。对待这种庸人最好的方式就是把他当空气，只要当做什么也没听见就好了。
Mysta着急的样子令他不解。他看上去委屈坏了，握住Shu胳膊的手更加用力，声音也变得嘶哑：“怎么会是没什么！他们那样说你，你不难过吗！”

Shu突然笑了一下。他不在乎那些庸人的目光和看法，这一点是真的；但在面对Mysta恍若洞察他内心的眼神时，他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被这样一个人吸引。他自卑、敏感，做事不着边际，但无论遭遇了怎样的磨难，他却能坦然地露出伤口，带着过去留给他的疤痕走下去。纵使有畏惧，有不安，但他仍然选择直视它、面对它、接受它。
所以他始终保留了一颗柔软的心。

Shu认真地看着Mysta，好像在看一轮初升的太阳。Mysta却在这时松开了他的胳膊，然后握住了他的肩膀。
“快点，邀请我去你家玩。”
他的声音发哑，还带了一点鼻音；他似乎是哭了，又或者只是雨水从他的脸颊滑落。
“——他们说的不对。不会没人在放学后联系你，也不会没人愿意跟你一起玩。”
他喉头发出一点抽噎，但他忍住了，固执地、认真地看着Shu的眼睛。

Shu感到自己的心脏似乎被什么东西凿了个对穿。积年的冷流淌出去，一束光照进了破损的心房。

“Mysta。”他听见自己说。
“可以请你去我家玩吗？”

脸上还挂着雨珠的Mysta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当然可以，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