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的邻居先生10“最近琳经常在外面过夜。”
“无缘无故就?”
“那倒不是。”
“既然如此就没什么大不了嘛。”
他沉默地加着比平时更多的辣椒粉,看来并不是这样简单就能结束的话题。虽说加多少调味料是客人的自由,但这道豆腐本身,就是所有菜品中调味最重的。如今辣椒粉已经堆成一座红黑色的小山,无论是谁都能感到其中沉甸甸的重担。
这是一个平常的星期一。无论在哪个季节,这个日子的客人量总是很少。由于周二周三是固定的休息日,因此即便店是开着的,比起接客和烹饪,也还是用在确认邮件上的时间更长。拉哈也不会在这一天过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告诉了桑克瑞德这点,从那以后,他就经常在周一的晚上独自来店。时间总是在午夜前一点,这个时候大部分的上班族都已经回家,为明天的工作做准备。于是客人总是只剩下桑克瑞德一人,所以我们可以自在地闲聊。
随着春天的到来,琳也上了高二。自那以后,她好像也和桑克瑞德起了几次小冲突,但都控制在萌芽状态中便得到了妥善的解决。有时候,在作为父亲的桑克瑞德,或者根本是个粗人的我帮不上她时,似乎也有盖娅、雅修特拉,或者偶尔,甚至是于里昂热给予她帮助。总之,在后援们的支持下,她茁壮成长着。
只是有一回她来到我家,跟我说“今晚请让我睡在这里”。我顿感大事不妙。那时候我都做好了赴死的打算,并且我想桑克瑞德多半也做好了杀人的准备。我和她在门口像篮球运动员一样来回进行了数次攻防,最终等到了面色已然狰狞的监护人赶来接她回去,才算是避免了悲剧的发生。后来我听说,桑克瑞德很恳切地跟她说“即使你要离家出走,也千万不要去那家伙的房间”,但是,她又牙尖嘴利地反驳道,考虑到距离和安全性以及其他方面的因素,也没有更好的出走地点。真没办法。
嘛,虽然有这种事情发生,但姑且目前为止亲子状态还是保持得比较良好。就算是外宿,只要事先和父亲说好,表明了目的地,也没有什么大问题。
“所以你到底在担心什么啦?”
“也不是担心吧,就是……”
他的语气不如往常干脆。在我越过柜台,把辣椒粉的瓶子从他手里抽出来时,他仿佛才刚刚意识到豆腐上的辣椒山,露出“是谁这么过分”的表情。
就是你自己干的啦。
“她外宿的频率有点太高了。几乎是每周一次。而且,还经常是周一。一般的小孩不都是周末才会外宿吗?”
“是吧。”
从前一天开始就前往住宿地,然后把整个假期泡进去,这才是“留宿”的正确玩法吧。从琳的生活轨迹而言,应该周五或者周六过去,周日晚上再回来,这才是正常路线。
也就是说,她有意地在周一晚上把家里空了出来,这也解释了为什么现在桑克瑞德在这里。这个过度保护的父亲绝不可能抛下女儿一个人独自出来喝酒。
“所以,那个……”
他犹犹豫豫地吞吐着。
“我在想她是不是,不会是,发现了我和你……”
“不,肯定是意识到了啊,那还用说?”
倒不如说为什么他到现在才意识到这点。就连只有在晚上才见得到面的拉哈都知道这回事了,作为桑克瑞德的女儿,琳怎么可能没有察觉。
但是,桑克瑞德似乎无论如何都不愿承认这点。尽管这家伙在琳离家出走那回,后悔过自己总是把她当成孩子,到头来他又一次陷进了“我的女儿永远纯洁幼小”的幻影中。差不多该放弃挣扎了吧,小孩子的成长很快的。
“她才十六岁啊!”
“你十六岁的时候在干嘛?”
“……”
“对吧。”
虽然准确性有待商榷,但在这个年龄,知识和兴趣,哪怕是行动力都已经绰绰有余了。就算还认为情人的起点是牵小手,总也不会觉得亲个嘴就是结束,如果真有这种家伙在,要么是大自然的遗产,要么就是义务教育失败的产物。很显然,琳哪种都不是。
“那,你还有什么疑问。”
桑克瑞德皱起眉头,用筷子尖拨开辣椒粉的小山。
“住在盖娅家的时候,琳对我说‘请慢用’,这个是——”
“都说得这么直接了,还会有别的意思吗?你看清现实吧。”
桑克瑞德很没礼貌地一把把筷子插进了碗里,抱着白色的脑袋念叨起果然,果然是这样,怎么看都是个太过残念系的帅哥。过去我居然曾经还把他当成完美无缺的邻居,事到如今回忆起来,简直是大梦一场。
“怎么的,我对你来说,是那么上不了台面的东西吗?”
“不是那样的……但是她会觉得不舒服吧,父亲和同性,而且是和自己认识的邻居……眉来眼去,也不晓得是不是在交往这样……”
“琳说过她讨厌这个吗?”
“没说过。虽然是没说过……”
也就是说,又在自己给自己捕风捉影地先打退堂鼓了。每次他这样时都会被琳凶“想太多了!”,但他还是老样子这样畏畏缩缩。真是个不长记性的男人。
这个人的操心简直没有限度。虽然很有先见之明,但是总想着未来的事情,反而忽视了当下,才会经常留下冲突的种子。真是个让人没办法的家伙。但是,既然我已经下定决心连这种地方都要爱着了,罩着他的责任我自然当仁不让。所以。
“果然还是入籍吧。”
“哈?????”
这一声里听起来有很多问号。
“感觉交往不太好的话,那不交往了不就得了。”
“不是,等下,哈?什么?”
“我是说要不要结婚哦。”
“我听到了!你不用变着法子再说一次啦!”
“你在害羞什么,客人第一次?”
“当然是第一次啊!?”
“我也是第一次哦^^”
“到底在说什么啊你!”
“晚上好。”
纸拉门轻松拉开,传来了温和的问候声。桑克瑞德猛地回头。
“啊,欢迎光临,于里昂热先生。”
“休息时间多有叨扰,十分抱歉。”
“不用放在心上。还是老样子?”
“嗯,麻烦您了。”
对于桑克瑞德含糊不清的“您请”,他以微笑回应,坐在了离桑克瑞德隔了一座的位置上。我向他递上热毛巾和冰水,开始调制琴酒。柠檬汁多加,一直搅到底。
“我们两个正在考虑要不要结婚,你觉得这方面运势如何呢?”
“喂!?”
我放下玻璃杯这样问时,终于把辣椒清理干净的桑克瑞德手一顿,筷子就落到了地上。与在完全冷掉的菜肴前手忙脚乱的男人形成鲜明的对比,于里昂热慢悠悠品尝着第一口美食,然后庄严地回答道:
“会有美好的日子到来。”
“等下,你这人根本算都没算吧!”
“真是可惜,我可是好好占卜过后得出的结论。”
桑克瑞德脸上露出了与他不太相符、像是闹别扭的孩子一样的表情。简直像是谁教给他了一样,或者是他从哪学来的吗?
“你还给我算命了吗?”
“嗯。不过,这次并非我自行插手、多管闲事,而是收到了正式的委托。”
“哈啊?”
“并且现在,对方希望占卜出,准确的时期。”
我懂了。并且,桑克瑞德的表情可以看出,他大概也懂了。并且,正是因为听懂了,他才会露出这么想逃走的表情。
“您的决断越早越好,父亲阁下。您也不希望您的女儿一直把零用钱花在我这样的人身上吧?”
想来也是,不是只有父母会担心孩子,孩子那边同样也会操心父辈。尤其是聪慧的孩子,更是如此。
我们还需要多谈谈。不仅是桑克瑞德和琳,也不只是我和桑克瑞德,还有被我一直以来有意地回避掉的,我和琳之间也同样需要。过往总觉得,我不知如何与年幼的少女来往,总不能是以“和她父亲交往的不太熟的隔壁家男的”这样的身份。但是如今,对方的想法已经确定,再找借口推脱客气就显得太无礼了。下次悄悄跟她问问看吧,能不能请她来吃吃晚饭。不带着桑克瑞德,而是和盖娅一起,或者,自己一个人也可以。
“那么,下次那位到访之时,我该如何作答呢?”
他纤细的手摇动着玻璃杯中的冰块,发出轻快的声音。看来,他也同样关心这件事。尽管多少是有点戏谑的成分。
“就说,近日就会吧。”
“我知道了。那么就这样回复。”
“这已经不是占卜了吧……”
迅速被抛在话题之外的男人颤抖着发出了脆弱的声音。说实话,这件事能否在近日完成,还是有待商榷的。无论如何这个太过谨慎的家伙,在被求婚时也不可能做出立刻的决定。肯定会磨磨蹭蹭地来回搬出各种模糊的借口吧,就像现在这样。
即便如此,通过告知“近日内”,应该也能暂时满足一下琳。高中生可不阔绰,零花钱是很宝贵的。像于里昂热说的那样,全抛给占卜师用来算父亲的婚期,可不是什么值得鼓励的去处。用钱的方式应该还有很多,如今倒是有理由阻止一下她了。
“桑克瑞德。”
我这样叫他的时候,他便把怨恨的目光投向我。如果不是于里昂热在场,他应该还有很多话想说。但是,作为顾客而言,桑克瑞德是先到的一边。按照顺序而言,也应该是他先走。要是想向我抱怨什么的话,还得努力忍着留到最后。
“再来一杯?”
“拿来。”
看来他也打算留在这里呢。我接过空掉的玻璃杯,换了个新的,注入了等量的威士忌同常温的矿泉水。混合。
在桑克瑞德还与我以敬语相称的时候,他第一次这样点单,我还觉得这是“与他相称的,很时尚的饮用方式”。事到如今已经完全没有这样的感觉了,只是恋人的喜好而已。甚至感觉他可撑不起这种喝法。
畏惧、憧憬、距离感,剥离掉这些,我们向彼此袒露着真实的模样,每天都过得十分有趣。肯定我和琳也能建立起相似的关系。虽然没有确切的证据,但她是桑克瑞德的女儿,我有这样的预感。
递过杯子的瞬间,我与他的手指浅浅交缠。他瞥了我一眼,仿佛在说“别在这里”。但是,也就是说“不在这里就可以”。
真让人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