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羊补牢,为时未晚……?本来,他就是一个和英雄的形象相去甚远的男人。这件事自不必多谈,毕竟所谓英雄气概这种东西,多半只存在于童话或者润色过的传记当中。反而可以肯定的是,如果有某个人平日里也举手投足都十足地像个英雄,他是个诈骗犯的可能性远远高于正品。
在桑克瑞德,或者说,在接到桑克瑞德报告的“拂晓”开始注意他的时候,这个男人也不过是个为了蝇头小利埋头来回奔波的冒险者。尽管在那之后经过了一系列难以一言蔽之的各种事情,并且结果而言他的头衔完完全全变成了行星的英雄,实际上,除了称号,他也没有什么大得值得一提的变化,依然像个初出茅庐的冒险者一样会高高兴兴地为了一些零钱忙活。
他就这样做着诸如送信跑腿,帮忙收割作物一类的委托,灰头土脸口干舌燥地从委托人手里拿来少得令人落泪的金币,这种时候他笑起来完全只是个老手的冒险者而已,完全无法让人联想到更厉害的什么身份。就连喜欢用衣服擦汗的坏习惯也始终没改。劝他拿个手帕的建议早就念叨到嘴巴都发酸了,他依然只会当场表示“我知道了”,原地搓一张精致到令人目瞪口呆的手绢……并且挂上定价卖掉。尽管雇佣了两个雇员,并且在他们那里已经存下了大笔大笔的财富,每次他从雇员那里拿到手帕卖得的零钱时,都会露出看起来十分幸福的表情。
简而言之,就是个普通的男人。随处可见,一抓一大把的。甚至可以说,还有点儿抠门。
优点必定伴随着缺点。由于处于所谓恋人的立场上,比起其他人,桑克瑞德与他建立了更深的联系,从他的角度看来,总觉得似乎是后者的部分更多一些。比如说,在这种酒席的时候。
“桑克瑞德呃~~”
“别这样。”
面对着对方撅起的嘴唇,桑克瑞德弹了一下他的鼻尖,光便漏出类似“呜诶”的声响,悲痛地垂下了双肩。他把眉毛拧成了八字,嘴角也瘪了下去,五官都拧作一团,唯独双眼好像在倾盆大雨里淋湿的小狗(并且是并没有那么可爱的版本)一般湿润了起来。若是平常,这家伙也称得上是帅气,但是一旦酗了酒,就会马上变成这幅样子。
也就是说,我们伟大的行星英雄,酒品很差。只要狠狠喝过头了,似乎就觉得嘴巴太寂寞,于是就会像僵尸一样四处彷徨,向路过的每一个人索吻。
被这样丝毫不留余地地甩了的男人,却依然用“应该还是会……”一般饱含着期待的双眼一直盯着桑克瑞德。但僵持的最终,他还是放弃了幻想,缓缓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最后一次将怨恨的眼神投向桑克瑞德,他离开二人所坐的桌椅,摇摇晃晃地在周边游荡起来。
“拉呵啊。”
“饶饶饶饶了我吧!”
“雅秀额特拉……”
“这个吻会很炽热哦?”
“余量惹…………”
“请见谅,我们的英雄。”
每次被拒绝时,他就会像被弹子机弹开的弹珠一样,轻飘飘地四处走动。虽然这种索吻不分对象时间场合,但他也并不会在对方回绝之后继续为难。也都还有一定的理性,不至于去骚扰阿尔菲诺和阿莉塞。虽然阿莉塞对此稍微有些不满。
转了一圈,问完了周围身高差不多的同伴,男人终于是弯下腰追逐起了可露儿和塔塔露。叽叽哇哇地演了好一阵老鹰抓小鸡后,他好像总算顿悟了这种七拐八绕的游戏他是玩不过身材娇小的拉拉菲尔族的。随后,他直起身,缓缓走向了吧台方向。那里靠着的,是身材高大的拂晓新成员,原·苍天之龙骑士。
“哎啵儿。”
“唉呀。”
这颗弹珠应该会在摇摇晃晃靠近吧台的一瞬间被弹走吧,每个人都是这么想的。
但是,埃斯蒂尼安把右手拿着的玻璃杯放在了吧台上,用修长的手指捏住男人的下巴,然后,上提。
唔哦!?下意识漏出这样的惊叫,拉哈的尾巴都炸了起来。阿尔菲诺涨红了脸,阿莉塞则仿佛十分愤怒地半张开嘴,三个人呆住了。
从桑克瑞德所坐的座位的角度,看不到两个人的表情,只能看到光毫无抵抗地被捏着下巴的侧脸,隐埋在柔顺流下的银发之内。
然后,不到一秒钟,埃斯蒂尼安便放开了手。男人失去外力支撑的下巴,也随之垂下。
“满足了吗?”
“了……”
“去睡觉吧。”
“去睡……”
对方用柔和的声音这样劝说着,光便像小孩子一样嗯嗯地点头。然后,他咕哝着“晚安”,轻飘飘地消失在了店外。
一时间,店内骚动了起来。尤其是阿莉塞,看起来打定了主意要让埃斯蒂尼安狠狠吃上一剑。你到底在想什么啊!她这样问道,却只得来“什么也没想”的回答。要不是阿尔菲诺死死抓着她,现在应该已经飞出去了。
事实上,埃斯蒂尼安说什么也没想这句话,应该也不是假话吧。话又说回来,来索吻的毕竟是我们的英雄,只有拒绝还是接受两个选择,埃斯蒂尼安不过是选择了后者而已。结果而言,醉汉也得到了满足,老老实实地回到了房间。就这样看来,事情可以说是完满结束。
没能完满结束的是阿莉塞,但是,要是这时候桑克瑞德冒头打圆场说“算了算了”,显而易见的她的怒意会转火向这边,毕竟也没有血缘关系拉着。心中向阿尔菲诺道着歉,桑克瑞德悄无声息地挪出了正在大发雷霆的阿莉塞的视线,假装漫不经心地移动了座位。
闹了三十分钟,喧哗才逐渐安定下来。阿莉塞噔噔地踩着地板走了出去,而阿尔菲诺抱着她脱下来丢掉的外套,亦步亦趋地追在了后面。那之后,不胜酒力的同伴,一个个地离开,最终,留在酒场的,只剩下了桑克瑞德和埃斯蒂尼安。
提起杯柄,桑克瑞德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向了吧台,把空杯还给了店员,点了一杯和身旁的男人一样的酒。加冰威士忌啊。不必说,度数很高。会用这种喝法,或者说“能用”这种喝法的,除了桑克瑞德也只有埃斯蒂尼安了,他也因此产生了若干的亲近感。顺带一提一醉就发疯的家伙并不算在这个之内。
“真是场灾难啊。”
“什么意思。”
桑克瑞德笑着向他搭话,不出意外地得到了酷酷的回应。他从店员那里拿来酒杯,也没有想碰杯的意思,就这样压上了舌面。
“那家伙的酒品啦。一喝醉了就会像那样到处逼着人亲他,你能阻止他真是太好了。”
虽说之后会被阿莉塞迁怒,这点令人稍微有点心怀歉意,但是,考虑到她的心情,大概也是没办法的事。夺去一个人的双唇,自然是有那样的罪孽和责任相伴的,只是这种程度,承受了也无话可说吧。
“但是,看起来你相当轻车熟路啊。难不成,在伊修加德的时候,那家伙也暴露过同样的丑态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就成问题了。在廉价酒馆里对着客人发疯还好说,但是,这家伙如今可是贵族院议长艾默里克的座上宾……
“难不成,就连艾默里克卿都……波及到了?应该没有吧,我听说他们两个曾经独自用过餐,会变成国际问题的——”
“呵。”
突然,一声低笑打断了严肃的话题。桑克瑞德抬起目光,正看见埃斯蒂尼把眼睛眯成一条缝,把上扬的嘴角藏在了玻璃杯的后面。
“怎么了?”
“不。只是觉得你今天非比寻常的健谈啊。”
“没——”
没有那种事吧。下意识想否定的时候,桑克瑞德内心深处却发现无法争辩。这是,事实。只是在他指出来之前,自己并没有发现。
“应该说抱歉吗,我?”
呵呵。埃斯蒂尼安从喉咙深处低声笑着。即便如此,桑克瑞德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他没有任何过错。埃斯蒂尼安是被强迫的一方。要说是谁不好,自然是强迫他的那个人不好。
桑克瑞德低下头挠了挠后脑勺,感到有些无地自容,耳边继续传来的是埃斯蒂尼安的笑声,听上去愉快得不得了。不应该就这样毫无准备地靠近他的。能当那个男人搭档的家伙,想也不用想,自然会是敏锐的……而且性格也必然恶劣。
“我请你吧。喝一样的?”
“……嗯。”
桑克瑞德一口气空了杯,挤出支支吾吾的声音。舌根处传来苦涩的滋味,事到如今也不在乎喝的是什么酒什么味道了。早点一醉方休就好。
“来两份。”
向手持酒瓶的店员加了菜,埃斯蒂尼安因这少见的表情,愉悦地笑了起来。
在那之后不到一周,某位有心从良却无数次重蹈覆辙的男人,又一次喝高了。
光靠在桌子一旁的身体不自然地倾斜着,蓝灰色的双眼半睁半闭,垂着脸自言自语着什么,沉重的呼吸间磨磨蹭蹭地夹杂着意味不明的咕哝声。这个阶段之后,恐怕就是惯例的狂乱时间了。桑克瑞德甚至连阻止事态继续发展的意思都没有,只是准备着随时从椅子上站起来,一边看向他搭上桌沿的手。以往每次,这只手,都会第一个伸向自己,但是。
“爱波——”
这混账东西。占了一次便宜就想蹬鼻子上脸。仅仅是因为埃斯蒂尼安没有拒绝他,所以一开始就瞄准了那边。
抓住试图起身的男人的脖颈,桑克瑞德把他扯了回去。光发出一声不情不愿的“呜诶”,再次被按在了座位上,随后露出不满的责备神情,转头看向了桑克瑞德。
还真敢摆出这幅样子啊。刚才是谁想要和别的男人接吻。你丫到底懂不懂,世人一般把那种行为叫做“不贞”啊!
桑克瑞德焦躁地伸出手,捏住光胡子拉碴的下巴,吻上了他因不满而撅起的嘴唇。舌尖挤入口中扫过齿列,让他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周围如何喧闹都无所谓了,尖叫或者感叹或者大吵大闹都无所谓。
轻啄被酒精浸泡过的舌尖,对方便立刻缠了上来,对于这样的乘胜追击,桑克瑞德也果断地进行了拒绝。即便如此也还是吻了三秒。但是,总算是找回了面子吧。目光一角,埃斯蒂尼安仿佛难忍笑意一般颤抖着,看得桑克瑞德心头火起。
“满足了吗?”
“……”
“去睡觉吧。”
在给自己之外的什么人,添不必要的“麻烦”之前。
黑色的睫毛忽闪地开闭着,光似乎还在解析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尽管在战斗中,他有着像能预知未来一样的敏捷动作,但是到如今世界和平,仅仅是酒精就能一口气干碎他的处理速度。最终,他好像总算反应了过来,理解了状况,于是,男人大大地长出了一口气。
然后。
“再来一次。”
得寸进尺了。
“别来劲儿了。”
“再来一次——”
“烦人!”
“桑克瑞德~~”
“别扒着我!”
怎么回事。对着埃斯蒂尼安的时候,不是老老实实点头接受了吗!?
光用着酒鬼特有的黏黏糊糊的动作从旁边缠了上来。由于这家伙连着椅背把他抱在了怀里,桑克瑞德就连站都站不起来。
甚至,在此基础上,做到这步的男人突然发现,嘴唇之外的地方也不是不能亲。于是,他绕着圈儿打着转儿冲着嘴唇的方向迂回地亲了过去,狠狠地吻过头发脸颊同额头。即使用手挡着他,也会顺着追着指甲和手指亲。
毫无节操!
“嘛,面对本命对象,就会这样呢。”
不知何时来到近旁的埃斯蒂尼安,很愉快似的笑了。
“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啊,嘛,不过盒底也许还有希望吧。你就耐心点努力挖掘出来吧?”
“喂等下,这家伙,想点办法啊。”
“虽说照顾醉酒的搭档这种事我可以赴汤蹈火,但也管不住发情的男人呐。那家伙归你管的吧?”
“什么发情……”
“你看嘛。”
他轻快地敲了敲继续在桑克瑞德身上纠缠不休的男人的肩膀。
“搭档。我先去休息咯?”
“嗯?啊?啊,嗯嗯。”
意识已经支离破碎的男人给出了模糊的回答。桑克瑞德和埃斯蒂尼安,究竟应该看向哪边,光在一瞬间陷入了短暂的混乱,来来回回摇着头。埃斯蒂尼安伸出修长的手指,捉住了他的下巴,正是前几天桑克瑞德远远看见的场景的一比一复刻。
“……”
在这么近的距离上观看,实在过于有破坏力。两个人都是出色的男人,风景如画……所以说要怎样啊。
“晚安。”
“晚安。”
他们互相交换了耳语一般低声的寒暄,随后光困意模糊的双眼,再次从埃斯蒂尼安身上挪了回来。
“桑克瑞德呃……”
“我说啊……”
“什么‘我说啊’!”
桑克瑞德明白那家伙想说什么。大概是指“种类不一样”吧。大脑烧糊的醉汉的无差别索吻,同光向桑克瑞德的索吻,是完全不一样的性质。能够做到后者,自然就不会再惦记前者了。
即便如此,也没必要在眼前实践演示吧。完全是被当笑话看了。
“下次在闷声吃大醋之前,先惦记着怎么阻止他吧。”
真是的,搭档这个称呼,还真是不虚此名。尽管一眼看上去只是单纯的打趣,但这个男人,确实捏住了桑克瑞德的软肋。目光锐利,性格恶劣,真不愧是这家伙的搭档。
“回见。”
轻轻松松地,埃斯蒂尼安回头拔腿走出了酒馆。刚才他说要先休息的发言,似乎并不是谎言。分明平常总是独饮到最后一刻,但是这家伙,今天却比阿尔菲诺和阿莉塞都先一步消失了。
也就是说。
(开玩笑的吧……)
因为其他人也醉了,所以不能让这家伙乱亲。说到底,就算让他去亲也毫无意义,这件事在刚才也被证明了。并且,体格,臂力,或者基于其他物理层面的理由,总而言之有能力把这个男人剥下来的人,在场一个也没有。
“桑克瑞德。”
雅修特拉眨了眨眼睛,一边倒着乳白色的鸡尾酒,一边张开花瓣一般的双唇,郑重地叹了口气。
“你,还打算保持这样到什么时候?”
“我的错吗!?”
“我认为,你确实,需要负起一部分的责任……”
就连于里昂热都如此冷淡!但是,确实。阻止了他,并且主动亲上去的是自己。若是放着他不管,多半这家伙已经强迫埃斯蒂尼安接了吻,在得到了想要的东西之后,心满意足地老实回屋了。
但是,说什么想要的东西……怎么可能让他。
“嘛,既然埃斯蒂尼安也不在此处,能够运送那个人的也只有你了……”
“不试试怎么知道不可以!?”
“下次再挑战吧,阿莉塞。”
哥哥及时阻止了开始气势汹汹脱下外套的妹妹。有干劲是好事,但是,把一个沉甸甸的成年男性,尤其目前还是正像软体动物一样绵绵软软的状态的家伙,交付到楚楚可怜的少女那纤细的臂弯里,无论从哪个层面来说都让人无法接受。
“我知道了,我带回去就可以了吧,我带!”
躲开缠上来的双手,桑克瑞德用手臂圈抱住了光。本想就着肩膀把他扛起来或者拖着走,但
有气无力的男人无论怎样都想粘着桑克瑞德,于是尝试都宣告失败。为了稳妥起见,桑克瑞德把手臂穿过他的后背和膝下,变成了让光双手圈抱着自己脖子的姿势。
“公主抱呢。”
“让你看到这种东西真不好意思!”
在拉拉菲尔组的连续背刺之间,怀中重量可观的男人,绽放出了幸福的笑容,继续啾啾地亲吻着桑克瑞德的嘴唇。在闷声吃大醋之前应该先惦记着怎么阻止他,尽管埃斯蒂尼安是这么说的,但是,仅仅是因为吃了点闷醋就要体味这样的羞耻,世界上真的存在着这个必要吗?还是天理王法都对桑克瑞德太过残忍无情呢?
“桑克瑞德~~~”
忍受着嘴唇周边的吮吸,桑克瑞德背过了脸。总之现在一秒也好,还是应该早点离开这里。被像这种方式抱着的对象死乞白赖地索吻,知情者先不谈,有别的客人和店员瞧着,简直是百口莫辩。话是这么讲,其实目前的状况已经引起了相当程度的注意。对隐秘行动的专家,谍报天才的贤人,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腰腹足一同发力,桑克瑞德向前迈出了步子。用怀中抱着的男人的脑袋顶开入口大门后,尚未更替为月亮的耀眼阳光,闪闪灼灼地刺了过来。熙熙攘攘人群来来往往,其中的三成左右,都向这边投来了惊异的目光。
“桑克瑞德嗯嗯嗯——”
“回房间再说!”
多余的话语脱口而出,然后,集中在他们身上的目光,变成了五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