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的邻居先生05开店就和发射火箭一个道理，尽管刚起飞的时候需要巨大的能量来推进，但一旦进入了平流层，剩下交给惯性就好。开业三个月后，店铺的运营就完全稳定了下来，年末年初的时节，刚好是生意的旺季，不但销售额相当好看，也有了许多女性的常客。有赖她们之间好评口口相传，也时常带些新客人来。
冬天过去之后，直到下个冬季来临之前，都是生啤的天下。春季，刚进公司的新职员欢迎会开了一场又一场，而夏天的酒馆又总是回响着“生啤再来一杯”的欢呼；然后，这家在秋天开业的店铺，迎来了第二个秋季。月营业额没有赤字过，也几乎没有酒品差的醉汉闹到要叫警察的事情发生，与我当初的预想相比，可以说是令人喜出望外一帆风顺。

“您好，这边要点些喝的。生啤两杯，杜松子酒两杯，还要一杯乌龙茶！”
“你可以吗？”
“交给我吧！”

今夜也是盛况连连。拉哈飞快地应了声后回到了厨房，冰块放入玻璃杯中碰撞出的清脆声响，在温馨的小店里回荡着。

仅仅是雇佣了他数日之后我就理解了，这个青年，是个十分、非常，超级有能力的家伙。因为他在面试的时候就说过自己无论是烹饪还是接客都是白纸一张，所以我就从接客方法开始教他了。然后，他跟在我旁边，一天之内就记住了记账和配菜和收拾台面的方法。从“欢迎光临”开始，到“多谢惠顾”结束，这样与客人的寒暄礼节也十分完美。这家伙这么厉害的？这么想着，我试着把生啤的注入方法也交给他，他也在一天内就学会了，连打出来的泡都挑不出毛病。随后我便意识到，这家伙完全是个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于是就把其他饮品的制作方法，连同菜肴制作的食谱都教给了他，而他把这一切都在一周内完全掌握，稍微有点吓到我了。
然后到了现在，就变成我和他的竞赛大比拼，看到底是他学得快，还是我教得快。拉哈他呢，一个月过后学会了收银和资金管理，两个月半之后就能单独看店，到了第三个月甚至指出了库存管理的不足，我也因此把他的时薪拼命地往上提。那阵子的某个周一，桑克瑞德带着琳来吃晚饭时，也笑着打趣我说“你还真是收了个不得了的家伙啊。”
当然，像鱼的处理这类需要专业技术的活计，我不会让他来做。但是，换言之除了那种事之外，别的都能放手给他了。托了拉哈的福，现在我已经没有什么下厨房的需要了，工作量大大减少，我也有了考虑增加菜品和更改内装的闲暇。可以说，一切轨迹都向着正向发展。

“多谢惠顾！路上小心！”
凌晨一点过后，客人们便陆陆续续地离开。送走了柜台边上聊着天的最后两位客人，我回到店内，看见拉哈快手快脚地把剩余的玻璃杯整理后洗好，倒放在架子上沥水。然后他拿着毛巾，把座位都清理了一遍。年轻真好啊，体力这么足，我们的关店准备也能很快地完成。

“今天结束啦！辛苦了，拉哈。”
“你也是。……啊，我来就好！”
“好啦，你去坐着休息了吧。”

再怎样废柴的雇主，洗个玻璃杯还是能做的。一年不到便已经完全熟悉这家店，与这家店的店主，前·激推歌手的我的青年，一边露出了“其他的事要交给我哦”一般的难以接受的表情，一边坐在了柜台旁边。

“今天的夜宵，想吃什么？”
“鸡蛋！”
“好嘞！交给我吧。”

尽管已经成年，但拉哈也还在食欲旺盛的年纪。他爽快地干完一大份宵夜的样子，还是十分令人欣慰。
铁锅中倒入打好的蛋液，大火翻炒后加入耗油调味。于是一道简单的下饭下酒皆可的炒鸡蛋出锅了。这道菜倒是并没有加入到菜单里，但是某天的打烊前，我倒是做给卡着点独自来访的桑克瑞德吃过。那时候他睁大了眼睛，小声惊叹了句“好吃”，而我并没有漏过他这一瞬间的反应。这样看来，味道还是受到了认可吧。
把炒好的鸡蛋放在盘子里，添入剩下的沙拉，从柜台里端了出来。米饭的话拉哈想添多少就会去添多少。一点二十分了，还没到要离开的时候，不过就把这当成是最后一份订单好了。
这样想着，我踏出厨房，正打算收起门帘的时候，纸拉门“邦！“地发出一声巨响，被粗暴地拉开了。

“桑克瑞德？“
“啊，晚上……好？“

视线尽头，传来了拉哈有些茫然的声音。大概在犹豫要不要站起来。
站在推拉门处的桑克瑞德，显然不是平日里的模样。他脸色苍白，本就白皙的皮肤现在简直称得上是血色全无，而他那双平时总是盈着清澈笑意的琥珀色眼睛反而爬满了血丝，仿佛什么别的生物一般，紧紧地锁着眉头。

“琳她，“
他努力挤出的声音是仿佛快要渴死了一般的嘶哑。
“琳她，不在这里吗？“
已经足够理解当前的事态了。

“她不在。“
我拿玻璃杯倒了杯水，快步走到店门口，揽住此刻颓丧得与平日判若两人的男子递了过去。而他接过去后仅仅喝了半杯不到，就攥着玻璃杯不动了。察觉到事态的拉哈关闭了店外的灯光，收起了门帘。

“什么时候发现的？“
“才发现……我一直到刚才为止，都还在店里学习……回到家之后发现她，没有回去。“
“打过电话了吗？“
“打不通。不知道是不是没电了，好像没有信号。“

太糟了。
如果提示的是暂时无人接听，都还能放心一些，但是，提示音却是手机没电，没有信号，这就不禁会让人有一些不妙的联想，不管这是出于琳自身意愿，或者是落入他人圈套，总之横竖都不是什么好事。琳是个考虑周全的孩子，应该会有备用的电池或者充电宝，很难仅仅乐观地以为她只是手机没电了。

“下午的时候，她还回店里了，所以，我就放心了……她说晚饭和朋友一起吃，然后就会回家睡觉，所以我才，留到这么晚……“

他并没有用平时的礼貌自称。一瞬间我意识到了这一点。但是，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朋友的家里问过了吗？“
“打过电话了。是她妈妈接的，说孩子没有去过她家。“
“报警了吗？“
“报了，但是说，让我今晚先在家里等等看。“
“可恶。“

这个判断妥当得令人怒火中烧。虽然是失踪了，但再怎么说也不过是这数小时的事，更何况不见的是15岁的女高中生，正是叛逆的年纪，会有些小小的离家出走也不奇怪。警察大概觉得如果从现在就开始搜索的话，未免太过效率低下，所以告诉他等到白天再说，倒也并非全无道理。
但是，眼前这个男人，是一位父亲。让他什么都不做就这样回家去，和直接宣布他的死刑别无二致。

“拉哈！“
“没问题的！店里的事就交给我！你去吧！“
“抱歉，拜托你了。“
“我也收拾一下就出去找！记得手机别静音。“

我俯身将桑克瑞德手中的杯子抽出来交给了拉哈，然后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架着他的肩膀稍稍发力让他站了起来。尽管喝了些水，他发干的双眼还是颤抖着。桑克瑞德是个聪明的家伙，但是眼下，显然是我这边更能冷静些。

“我去开车。上来吧。“

我拉着他的胳膊来到了店附近的包月停车场。看来我那辆从买来开始就没太用过的货车总算能派上用场了。桑克瑞德这样子，怕是徒步能走到的范围内都已经地毯式地搜过了一遍，既然如此，大概是跑到了更远的地方吧。家附近和店附近之外的什么地方。
我先一步上了车，转动钥匙给引擎打火。姗姗来迟的桑克瑞德缓缓地坐在副驾上关上车门，跟着，他不得不开口。

“安全带。“
“……啊。“
真是不堪入目。

“你对她可能去哪里心里有数吗？喜欢的店铺，或者什么特殊的地点。“
要找人，第一步就是要问这个，但是桑克瑞德却露出一副仿佛吞了冰块的表情，一瞬间陷入了沉默。一段时间之后他最终开口，说出了大概两站外的水族馆的名字，于是我将它输入了导航系统。
我踩下了油门。在这之前已经彻底确认过安全问题了。确实是心急如焚没错，但是如果连自己都出了什么事的话，就彻底万事休矣。在限速范围内，尽可能飙快一点吧。

“琳她，“

没过多久，副驾驶位上传来冷静得出奇的声音。我并没有转过头的意思，只是竖起了耳朵。

“是我妹妹的女儿。“

他是用怎样的表情说这句话的呢？我有些想不出来。大概他说这些并非是向我坦白，而是现在不聊些什么的话，他会直接疯掉。

“我妹妹呢，大概在我继承那家店的前后那阵子，去世了……她们两个都，没有父亲，所以，我就自作主张地收养了那孩子。她那时候也说，好。“

我很早以前就察觉到了，他们二人大概并没有血缘关系。不止是我，我想拉哈，以及花店的常客，看到这两人，大概都能差不多意识到。
女儿会把父亲称为“桑克瑞德“，在日常来往也用着敬语，发色与瞳色，甚至是五官，都找不出一点相似。并且完全见不到母亲的踪影这点，也十分不自然。即便如此，也没有人对他们的亲子关系进行过粗鄙的怀疑或者冒犯的打探。要说原因的话，大概算他们看起来太过幸福了，而这种幸福与血缘无关。这话听起来简直像什么电视剧一般，但是，他们就是这样。

“前段时间我和她起了争执，关于琳她的……未来，前途什么的。那时候我，也许说了一些，听起来像是否定了现在我与她的生活方式的话……大概。“

泣血一般的独白还在继续，而我也坐立不安，不知道到底应不应该点头，又或者是应不应该发表什么言论。没有办法，我只好加倍集中注意力，以免在听桑克瑞德的话的同时会错过导航的提示。

“琳她……好像很受伤。尽管只有一瞬间……在那之后她就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所以我就，自顾自地，……觉得没问题了……“

我听见他咬着牙的声音。他大概没法原谅自己吧。聪明的、责任心强的，桑克瑞德这样的男人，自责起来的痛苦应该比我想象的还要尖锐。

“那孩子，要是出了什么事，我……“
“没问题的。会没事的。“

毫无根据，只是眼下，无论如何，他都需要这句话。

“一定能找到的，我们能找到的。“

信号转黄。压抑住内心的沮丧，我狠狠地踩下了刹车，向没有回应的副驾驶座伸出左手，触碰到了他的头。感受到连着的脖颈的坡度，即使不用转头，我也知道桑克瑞德是以一种怎样的姿势俯着身的。
我轻轻地抚摸他。沙沙作响的发根被汗泡过，手稍微往下移便能碰到他捂着脸的、冷得过分的手指。

“没问题的，桑克瑞德。“
我轻轻握住了他僵硬的指尖。随后，直到信号灯变绿，我都仿佛机器一般，只是重复说着同样的话语。

琳不在水族馆。在此之外，我们还找了好几个有可能的地方。即便如此还是尽数扑空，不得已的，我们只能踏上了回店的归路。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且不说琳的安危如何，光是桑克瑞德的消耗就令人狠狠捏了把汗。如果至少有个目的地就好了，但是，桑克瑞德能想到的地方都找过了，像这样漫无目的地彷徨在街头，怕是更会让他不安倍增。
尽管已是深夜，拉哈还是联系了朋友们，把家和店附近又找了一遍，想着桑克瑞德一个人寻找的话，也有擦肩而过的可能。但是，打回来的电话里，并没有好消息。
看向显示屏，已经是两点五十五分了。这个季节不至于会冻死人，但是彻夜在屋外的话，肯定也会冻得瑟瑟发抖吧。光是想象那副情景，我便感到内心仿佛被烧灼着。神也好菩萨也好，只要有用，真想病急乱投医了。
所以，正因如此吧，我没有错过平日里会被忽视的，映入视线的一点十分微小的光明。
踩住刹车，我用会被吊销驾照的觉悟停在了路边，抓住正在困惑的桑克瑞德的手腕把他拉下了车，向着路径深处漏出的仅剩的灯光走去。那是与现代社会格格不入的，灯笼的微光。

“于里昂热先生！“
“晚上好。“

一如既往的工作地点，尽管应该已经到了闭店的时间，他却像是毫无要开始收拾的打算。

“您是在寻找某个人吗？“
他从排列整齐的卡牌中抽出一枚，这样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