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注定/天卓】蜘蛛丝 第六章 再会，再会，再会。第六章

2037年 春

七年了，不知道你还过得好吗？卓定躺在沙发上无所事事，又准备熬过这无聊的一天。冬末初春，微光透过纱窗照入屋内，他窝在沙发上回忆着过去，感觉暖洋洋的。

然而正当他打盹时，一阵急促的铃声却将他吵醒。这是怎么了？卓定有些烦躁地翻了个身，伸手去够桌面上的手机。

他以为又是什么无聊的垃圾信息，举起手机正准备挂掉，却发现联系人赫然写着两个字：凌旭。

马老？马老找自己干什么，难道是又准备举办什么聚会？或是邀请自己去他饭店坐一坐？他没来由地感到了一阵心跳加速，却不是因为有新鲜事干了，而是有一种隐约不祥的预感。

他接起电话，刚开口说了句“喂，马老——”就被对面的人打断。“你来成都一趟。”是刘青松？卓定愣住了，没搞懂凌旭的手机为什么在刘青松手上，也没搞懂为什么八百年不想理他的刘青松会让他去成都。饶是他这样脑子转得慢的人，这下也不得不打起了一万分的精神。能和成都联系起来的人，在他这里只有高天亮一个。

小天是怎么了呢？

身上的暖意突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发自内心的寒冷。“刘青松，是你吗？”他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心慌到有些恐怖。“是。”刘青松罕见地应了一声，像是有什么事情怕被别人听见了、不想引起误会似的，快速地解释道，“高天亮——高天亮的情况不是很好。如果你方便，尽快来四川省人民医院一趟。”

卓定刚想答应，又听刘青松补充道：“最好现在就订票，好吗？”这下卓定倒真有点着急了。这是干什么呢？把自己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也不告诉自己高天亮究竟出了什么事。他有些微怒地提高了音调：“到底出什么事了？”

他其实是有些心有不忿的。到底把自己当做什么了？他不理解，都这么大的人了，什么重要的事不能说清楚吗？什么时候了还给自己说哑谜呢。

沉默了一会儿，刘青松才急切地解释道：“高天亮生了重病——就快不行了。”

不行了？！

真是晴天霹雳！卓定愣住了，他没想到所谓的“情况不好”竟是这个地步。

“我知道你现在可能搞不清是什么情况，也知道你现在或许满脑子都是问题，但抱歉，时间不允许我解释这么多。过来吧，高天亮会跟你说清楚一切。”

刘青松的话很恳切，恳切地不像是他能说出来的，卓定这才意识到可能真出事了。好吧，无论如何，看来自己是必须要过去一趟了。

卓定答应了一声，刘青松才像是如释重负了一般挂掉了电话。

手机里响起了忙音，从通话模式回到了主页。直到卓定回过神来，他才发现自己的手竟有些发抖了。他不知道高天亮到底得了什么重病，然而却有一种自己必须立刻动身的预感。

来不及再打回去问个清楚，也来不及联系凌旭，他立刻就买了最近一趟能赶上的车票，胡乱地塞了一套换洗衣服到背包里、又冲去餐厅在食品柜里拿了两包泡面，跟父母打了个招呼说有急事出去两三天，接着便马不停蹄地赶去了成都。

一路上他的心绪都烦乱无比。在火车上安顿好后，他立刻联系了凌旭，然而电话却打不通。他只好又给他发消息，终于是收到了断断续续的回复，大意是高天亮这几年身体都不是很好，去年被确诊出了一种罕见病，这个月情况突然急转直下。

“你要做好准备。”

做好什么准备？见他最后一面的准备吗？卓定感到有些难过，毕竟，高天亮也是自己年轻时最好的朋友了。

原来这么久他都没更新朋友圈，不是因为把自己屏蔽了，而是因为生病。不过除了难过，他好像也很难升起其他更多的情绪——这么多年没见了，他自知应当成为一个高天亮身边体面的朋友，而不是为他哭泣的爱人。

他甚至还觉得有些疑惑，既然这么多年都不联系自己、生了病也瞒着自己，又何必这个时候把自己叫过去呢。

想到这，卓定摇了摇头。

我可不想过去跟他爱人对峙。自己现在又该以什么样的身份去面对高天亮呢？爱人？朋友？还是陌生人？他的脑子里出现了高天亮的伴侣坐在他的床边哭得悲伤的画面，感到有些头疼。

真是的，我还是对你有感情的啊。

他挠了挠他那乱糟糟的头发，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风景。

高天亮的病房是哪一间来着？他看了眼凌旭发给他的消息。

1008。

于是他下车后就直奔医院。一路上，他其实都抱着有些疑惑的心情，也给自己做了点心理准备。可当他看到高天亮时，还是震惊了一下。

卓定发现自己有些认不得高天亮了！

这个发现让他觉得十分恐怖。但当他再一次见到高天亮时，却确实有了这种感觉。

“k皇，你来了。”凌旭见到他，便领着他进了病房，“幸好，来得还算及时——你快看看小天吧，他真的，真的——”

病房里人很多，有很多卓定不认识的人，估计是高天亮这几年新结交的朋友。也有很多之前熟悉的人：黄任行、王旭卓、喻文波等等，他看到他们围在一个病床前，黄任行好像在哭，肩膀一抽一抽的。他往里面挤，就见一个人躺在最里面的那张床上，低着头，不住地咳嗽着。

下一秒，他见到了大片大片的血。赤红的颜色简直要刺激到他晕过去，病人见到他，也止住了咳嗽，强忍着虚弱转过身。

“k皇？”病人一时间呆住了。他揉了揉眼睛，难以置信又小心地问道：“卓定——卓定？是你吗？”

卓定竟有些不敢认他是谁了！

那人没戴眼镜，眼眶深得有点令人发怵。头发基本上掉光了，整个人显得没精打采的样子，穿着白蓝相间的病号服，手臂也瘦得皮包骨了。

卓定愣在一群朋友中间，一时间有点不敢上前，只试探性地问：“小天？高天亮？”

那个病人没有点头，但也没有摇头，只是有些凄惨地笑了笑，然后问开玩笑似的说：“你们是谁把我卖了？明明说好了保密的······”卓定正犹豫着要不要回答，却听见高天亮用一种让他心都要碎掉了的语气继续说：“算了。算了。这些都不重要。k皇，对不起啊，我只是——我只是不想被你看到我这种样子。”

“······”卓定伸出手，想去触碰他，但到一半又有些尴尬地把手放下。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卓定跟他聊了几句之后就退出去了。他实在是有点怕这样的高天亮——怎么会这样，怎么会瘦得皮包骨头？好可怕，真的——他脑子里出现了一个很不好的词，真的就跟骷髅一样。小天，你最瘦的时候也没有这么瘦啊。

你的那个伴侣呢？他转头看了看，没看到一个看起来跟高天亮很亲近的人在。走出病房一问，才知道这段时间基本上都是刘青松和凌旭有空了就过来照顾他，其他都是他请的护工在忙。

他在旁边找了间酒店住下，又成都待了两三天。虽然每天都有去医院看望高天亮，可他依旧对这样一个陌生的高天亮有些惧怕，只是夹在几个朋友中间，说着一些没什么营养的安慰话。

他感到有些难过，毕竟高天亮也是他之前最好的朋友了。然而在此刻，他只感到了深深的恐惧与愧疚。一方面是害怕面对这样骨瘦如柴的高天亮，一方面是觉得，自己竟做不到多跟他说几句话。

同时，他也有一种无力感——他在心里安慰自己，就算自己真的跟高天亮说了很多很多话，难道他的病就能好起来了吗？

他以此来抚平自己心里的歉疚。

高天亮的病实在是恶化得有些太快了，快到他都没有完全做好准备。4月1号，医生便通知他最好全天待在医院陪护。而就在那一天晚上，高天亮对他做出了最后的请求。

他让卓定握住他的手，接着便微笑着合上眼。

卓定照做。他轻轻地靠在高天亮身旁，用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得到的声音说道：

“小天，我爱你。”

这是他做了好几天心理准备才想好的事，也是他的真心话。

我感觉我爱你好像已经是一种本能了——连我自己都搞不懂为什么会这样。高天亮。

高天亮看起来并不惊讶，也不关心到底这句话是真是假，只是拼尽全力把头凑到了他的身边，对他说：“我也是。”

高天亮的呼吸变得微弱而缓慢，仿佛随时都会停止。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平静和安详、似乎在默默地祈祷着什么。

他靠在卓定身边，像是满意了一般。卓定就这样握着他的手迎来了他的终结。

他的心有些麻木，更多的是空洞。十年行尸走肉般的生活，让他好像真的彻底忘掉了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是什么东西呢。

卓定看向高天亮。高天亮双眼紧闭，他眼睁睁地感受着高天亮的身体逐渐变得冰冷。

我究竟——究竟忘掉了什么？

恍惚间，他听到脑海中回荡着一句话。

——“前尘难却，旧缘未了。”

是谁？！

这句话像是惊雷一般地将他震醒，他猛然抬头看向四周，似乎是想找声音的来源。

然而他一无所获。

喻文波的眼眶红红的，凌旭坐在凳子上哭得伤心，不敢再去看一眼高天亮。刘青松什么话都没有说，沉默地站了许久，接着就去了洗手间。

没有人说话。并没有人说话。

是听错了吗。卓定真有些怀疑自己了。

好几个之前的朋友都掩面哭泣着，卓定很想为高天亮掉两滴眼泪，但心却像是被抽空了一样。

原来人悲伤到极致是真的不会哭吗？高天亮。高天亮。高天亮。我——我该怎么去回忆你呢。高天亮。

整个房间都弥漫着一股浓烈的悲伤和死亡的气息。医生和护士们在旁边默默地看着他的最后时刻，所有人的心情都沉重而悲伤。

······

卓定浑浑噩噩地参加了高天亮的葬礼。之后便像是丢了魂一样的，按照高天亮的遗愿，来到了他在成都的家。

是一栋离医院有些远的别墅。他拿起高天亮给他的钥匙，开门进了屋。屋内显然是已经有段时间没有人来过了，略有些积灰，雪白的墙壁让人感到十分冷清。

高天亮和他的情人是分手了吗？卓定不解。但斯人已逝，他不好再去想这些，过去的就让他留在过去吧。

也不知道高天亮为什么把他家钥匙给了自己。就算是跟家人决裂了，也应该把这些重要的财产给凌旭、刘青松他们吧，自己——自己算什么呢。

一楼就是客厅和茶室，他按照高天亮的说法，应该是去三楼的书房找他的信件、还有高天亮所说的信物。但他还是忍不住想把整间房子看一遍。他在客厅地毯上跪下来，心里对高天亮说了句抱歉，希望他不要因为自己乱看他的家而给他什么报应，接着便走上楼去。

二楼除了有一间配着有大浴缸的洗手间的房间明显是他自己住的以外，其他的两间大房都闲置着，让卓定不禁觉得有些可惜。室内装潢有不止一种风格，但无一例外的是看起来都干净整洁，只是积了一层薄薄的灰。也有一间房被改造成了衣帽间，然而里面衣服鞋子也没有很多，卓定知道高天亮向来对于打扮也没什么兴趣。

所有房间都没有别人生活过的痕迹，想来高天亮就算是分手，也是分了好一段时间了。卓定想，这个情人要是是趁高天亮生病才分手的，那也太不要脸了一点。

他随便看了两眼，接着往楼上走去。

三楼的面积相较于一楼而言也不小，只是因为一楼做了客厅挑高的缘故，空了一块地可以往下看。三楼也有一间卧室，但比起二楼来说就草率了点，像是没做完一样，装修稍显简陋，而隔壁则是书房、稍显狭窄的英伦风下午茶餐厅和不大的杂物间。书房显得很宽阔，中间是一张电脑桌，一旁的书柜陈列着高天亮过往的荣誉以及满柜子的书籍，大多都是中外名著，有很多卓定之前看到一半但放弃了的书。还有一些卓定只听过名字的日本作家的书：什么挪威的森林啦，《失乐园》啦，《罗生门》啦，等等。还有一些卓定看起来就头大的文言文作品，甚至有网络作家的精装版小说套装，不过比起别的书来说占比就少得多了。

他看到桌面上有一本摊开来的笔记本，墨迹已经干透了。这是高天亮住院前写的吗？卓定有些好奇，抱着来都来了的态度向本子上看去。果然是高天亮的笔记本，上面是他好看的字迹，只有三行：

“当我跨过沉沦的一切

向着永恒开战的时候

你是我的军旗。”

卓定有些看不懂，只觉得应该是挺厉害的句子。是小天自己写的吗？如果是的话，可真厉害啊。什么是“沉沦的一切”呢？“你”又是谁，会是我吗？什么又是永恒？

说起永恒，不知为何，他本能地想到了死。

他赶快停止了这些想象，又把笔记往前翻了翻，才发现这应当是一本摘抄本。

没别的什么了。卓定按照高天亮的说法，在书房里找到了高天亮给他的一大摞信件，还有一些日记本，并且在书柜的一格发现了高天亮所说的信物——一枚刻着他名字的戒指。

戒指？戒指？

我有见过他。我一定有见过。可是，是在什么时候来着？

······

没人知道为什么高天亮把这间房子留给了卓定，也没人知道卓定到底从高天亮的信和日记里得知了什么。

当天晚上卓定就从成都飞回了萍乡。离开前，甚至连凌旭和黄任行他们都没有再见过他一眼。

他的脸色差得可怕，简直就像是经历了一场残酷的浩劫。他的母亲只看到，儿子从成都回来之后就跟失了魂一样地飘忽着。

最终，他走进了浴室，想要泡个澡让自己冷静一下。

水放毕，他躺在浴缸里，眼皮子直打架。

浴室的角落有一张蜘蛛网，上面趴着一只小蜘蛛，就像是七年前他在上海聚会时看到的一样。

他不自觉地看了过去，突然，他的大脑又是“嗡”的一声。

······

“k皇，醒醒。”

“你不是说好了要跟我一起看日出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