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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卓
    #tzd

    【天注定/天卓】蜘蛛丝 第五章 时差 下十点半,一个人影闪过医院走廊,偷偷摸摸地不知道是要干什么。他一步一步地挪动着,直到电梯口拐角处才停下。走廊上昏暗的灯光伴随着安全出口指示牌的绿光照射出来,让他的脸色显得更加苍白。他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还是走进了电梯间。

    “小天,”卓定轻声喊道,“这里。”

    高天亮点了点头,示意他已经看到他了。等到二人进了电梯间,才终于长处一口气。

    “真是跟做贼一样的。”高天亮笑道。

    “还顺利吗?”卓定问。

    “顺利倒是挺顺利,路上一个人也没遇到。只不过——”高天亮看了看自己身上颇有些宽大的衣服,稍微有点不自在,“算了,勉强能穿。”

    “这可是我仅带来的一套衣服了,而且还是名牌,你就将就一下吧。”

    “没说不好。”高天亮撇过头去,反而是把衣服又裹紧了一分,“有点冷。”

    卓定担忧地看了他一眼,将手探到高天亮的袖子里,却发现他的手早已因病而变得过于冰冷。高天亮罕见地没有推开他,反而是任由他用体温温暖着自己。沉默了一会儿,他又笑着说:“我们还挺像是小孩子背着父母偷偷跑出去玩的。”

    “是啊,跟二十年前一样。”卓定感叹。高天亮看了他一眼,显然是有些记不得了,他便接着说道:“你还记得那年在SN的时候,你跟我说要不要逃了训练跑去看电影吗?也是差不多三五月份的时候。

    “那时我们本来都已经换好衣服准备偷溜出去了,但是当时第二天有训练赛,我怕就这样翘掉了不好······”卓定的声音越说越低,“最后还是没能去成。”

    “你记忆力倒是好。”高天亮轻笑了一声,不知是在怪他,还是只是调侃。

    说话间电梯已经到了一楼,卓定跑到停在住院处门口的一辆车旁,向高天亮招了招手。

    车程确实不远。两人上车之后,卓定还是牵着高天亮的手,好像这样就可以让他更暖和一些似的。可座位都还没坐热呢,的士司机就把车一停,告诉他们到了。

    室外没有下雨,只不过天一直阴沉沉的,抬头竟看不到夜空。虽已是冬末,但时不时还是有寒风刮过,给人一种阴冷的感觉。怕高天亮着凉,卓定一下车就站在风来的方向给他挡风。路边的灯挺亮堂,橘黄色的灯光照着漆黑的路面,让整个世界看起来好像都温暖了一点。酒店大堂的门紧闭着,不多时就有一个服务员走了出来,带领他们进了酒店。

    “走吧,在10层。”卓定拿着房卡,带着高天亮去坐电梯。而高天亮一进来倒是一副好奇的样子,把手揣在袖子里,眼珠子不住地转动,看着室内的陈设。

    “我还是第一次来电竞酒店呢。”他笑了笑,边走边打量着大堂。卓定也不着急,陪在他身边随便看看。这家酒店看起来是近几年才修建的,大堂十分敞亮、干净,比之传统酒店,更多了些科技风,主色调也以深色与冷色为主。室内开着暖气,不冷也不燥热,同时播放着没那么吵耳的英文歌。墙壁两边是近几年大厂出品的游戏的海报,被裱在了画框内。卓定对这些还略有所耳闻,也接触过其中的一些。高天亮的兴趣爱好早就不放在这上面了,看到这些新游戏,他的脸上露出了又像是羡慕、又像是可惜的神情,只能听着卓定给他介绍,也随口锐评几句。

    “走吧,也不早了。”眼看着大堂的时钟就要走到十一点,卓定提醒道。一向不喜欢浪费时间的高天亮却是意犹未尽一般,恋恋不舍地盯着那些游戏海报。但最终他还是收回了目光,跟着卓定一起上楼去了。

    卓定订的房间就在电梯间不远处。他用房卡开了门、插卡,室内便一下子亮堂起来。房间的布置和普通酒店差不多,考虑到高天亮的病最好不要受太大刺激,卓定特意没选那些太花里胡哨的房间。窗帘紧闭着,两台电脑和电竞椅放置在角落,洗手间里有一个大浴缸,不过看来应该是没这时间泡澡。

    “怎么是大床房?”高天亮跟在卓定身后,一进屋,他就看着房中间最显眼的那张大床挑了挑眉。

    “好照顾你一点啊。”卓定倒确实没想那么多。

    况且以我们的关系,睡上下铺是不是有点太生分了?卓定没把这句话说出口,怕冒犯到了高天亮。好在高天亮也没有在乎这些,把外套脱了后,径直走到房间内的那两台电脑前看了看,随便挑了一台机子后便坐下了。卓定也坐到了他的旁边,随便翻看着电脑上的游戏。

    不愧是电竞酒店,游戏还真全啊。卓定看到那些自己平常因觉得玩不了几次就没舍得花钱买的游戏全部都被收入其中,还是有些兴奋的。他找了其中几个没那么刺激的想推荐给高天亮,却见高天亮只是兴致缺缺地看着电脑,时不时划几下屏幕,游戏选择页面都被翻到第几十页了,也没见他点开来一个。

    “英雄联盟已经到这个地步了。”他听到高天亮小声地感叹了一下,随即坐起身来,在输入框里敲了几个字,英雄联盟这才被搜索出来。

    “现在好像早都没联机模式了,就作为一个单机游戏存在。”卓定说道。高天亮点了点头,把腿缩了起来,又像个小猫头鹰似的坐在了椅子上。

    他想直接开一把,却被提示必须得先登录。“真麻烦。”高天亮不耐烦地输入了游戏账号,然而密码却输了几次都没输对。他只好问卓定:“你的号还记得吗?我忘记密码了。”

    “我怎么会记得。”卓定摇了摇头。

    “啧。要你有什么用。”高天亮吐槽了一句。无奈之下,他只好用游客身份登录。现在全部是单机之后,英雄是全部免费了,可皮肤却还是需要购买。高天亮在选英雄时,第一个看到的还是盲僧,然而他的皮肤却怎么都没法使用了。

    他忍不住暗骂一声,同时用低沉的话语诅咒了一下运营商。“他妈的。”他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电脑屏幕,把头窝在了膝盖上,看不出是什么表情,“——我都快死了。”

    卓定刚刚还在想,英雄都全部免费了,皮肤没有就没有呗。听到高天亮说这句话,他才反应过来,这也许是高天亮这辈子最后一次玩英雄联盟了,S9那年的冠军皮肤是他在这个游戏里留下的最后的象征。而就在他生命的最后,他甚至连看一次他最引以为傲的冠军皮肤都做不到。

    卓定鼻子一酸,又不想让自己的情绪影响到高天亮,只能把头撇过去,装作是困了的样子。

    “别可怜我。”高天亮伸出手,打了他一拳,“看不到就看不到。我可不是只抱着一个冠军过一辈子的。”卓定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也不知道自己做什么高天亮才不会生气。等他用余光瞟到高天亮的屏幕、发现他已经开了一局之后,才稍微放松下来。

    紧张的情绪一消失,他竟真感觉有些困了。想来也是,一天没休息再加上舟车劳顿,自己也不是十几二十岁精力旺盛的年轻人了,会没精力也是理所应当。倒是高天亮还是一副精神的样子,一连换了三四个英雄,只不过每局都是随便按几个技能,跟体验英雄似的,每局不到十分钟他就会退出来、换个英雄,再重开一局。

    卓定是有些哈欠连天了。又怕高天亮晚上出什么事没法及时叫他,他干脆靠在椅子上就睡了下来,告诉高天亮有事就叫醒他,拍他一巴掌都行。高天亮扬了扬嘴角,答应了下来,卓定便起身调暗了室内的灯光,就着屏幕的反光,倒也睡得挺安稳。

    键盘敲击声在耳边回响,室内光线很暗,真像是回到了二十年前的网吧。卓定心想。

    当时在网吧一坐就是一整天,也挺经常通宵打游戏,实在困了,就像现在这样靠在椅子上小睡一会儿。

    从那时起,高天亮就在自己身边了。

    当时的自己很年轻,不如说他们那一群人都很青涩。不知道自己未来要面对什么,也不知道生活啊、爱情啊究竟又是怎么一回事。他们只想打游戏,只知道游戏里胜利的滋味是最美好的。

    于是几个初高中不想读的孩子就这么相遇了,或自愿或被迫地来到了网吧、来到了英雄联盟这个占据他们整个青春时光的战场,在一次次厮杀中,竟凝结出了友谊这种东西。

    那时候的他、他们一群人,包括高天亮也是,只想着游戏就是自己的全部,靠着这个就可以过完这辈子。去取得更高的成就、去获得更多的荣誉,赚很多很多、一辈子都花不完的钱,这就是他们当初的梦想。所有人仿佛都觉得没有冠军的选手就是该成为尘埃的,可冠军的后面又是什么呢。

    一切的一切,最后还是要回到生活。在英雄联盟这个梦里的时间有些太久太久了,久到十年过去,他都难以从中脱身。

    困意袭来,他不再反抗,眼皮子耷拉下来,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

    半夜,卓定在昏暗的灯光下迷迷糊糊地醒来。像是有什么征兆一般,他转头看向了隔壁——高天亮没睡,正盯着他看。不过他却并没有什么恐怖的想法,仿佛是早有预料一样,问道:“小天,怎么了?”

    “没什么。”高天亮收回了目光,倒在了椅背上,“真是不行了,竟然连很多英雄的技能都忘记了。”

    “这也很正常,都这么久没打了,我也不记得了啊。”卓定安慰。

    高天亮轻笑一声,又怅然地转过头。他没有说的是,他连补刀都补不利索了,甚至有时候回城买装备都要仔细看个好久。

    “对不起啊,最近这段时间身体真不太好,不是动手术就是在休息,也没有精力回你消息了,只能让马老帮我回一下。”半晌,高天亮才开口,“是刘青松告诉你的吧,我的病。”

    “嗯。”

    高天亮点了点头,眯起眼睛闭目养神,好像并不是十分意外:“说了也好。还真感谢他,不然······”

    后面的那句话卓定没听清,也没好意思再让高天亮复述一遍,只好随意应和了一声。

    “最近还好吗?”高天亮问。

    “怎么说呢——就那样。”

    “别给我打哑谜。就那样是什么样?”

    “就是没有朋友、没有工作,也没有爱好。”卓定自嘲地笑了笑,伸了个懒腰,盯着空荡荡的天花板,眼神游离,“活着不像活着。”

    “这样下去不好。”

    “我当然知道不好。可我能怎么办?”

    “什么叫怎么办。那么多事能做的你都不做,就只知道颓废着——你难道剩下半辈子就这么过?”

    卓定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他想反驳说还不是整天想你,但又觉得这借口实在是太不要脸了,最后还是没说出来:“剩下半辈子?我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反正我这样的人,死了也就是死了。”

    他玩着手指,随口说道:“我想的是,给我父母尽孝之后,可能我什么时候死也都无所谓了吧。”

    “真想把你杀了。”高天亮的语气不像有假,他坐起身,像是想揪住卓定的衣领,可手伸到一半又无力地放下,“卓定,你他妈说这些话还真够轻巧的。”

    卓定刚想开玩笑,但当他看到高天亮的表情时却愣住了。他分明看到高天亮的眼中带着泪。

    “我都快死了。真亏你这没良心的能在我面前把死说得这么轻巧——你究竟明不明白,死亡是怎么一回事呢?”高天亮没有捂着脸,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电脑屏幕,声音变得抽噎起来,“真有你的,我说。卓定,真有你的。”

    “你别这样——我说这些真的不是故意刺激你。”卓定赶忙解释,但却越描越黑。

    “我真他妈的想杀了你这个混蛋。”高天亮当然知道。但正是因为这是卓定的真心话,他才感到十分难过。

    “杀了我——如果有用的话就杀吧。”卓定垂下头,眼睛里是一片空洞。随即他又自顾自地念叨着:“反正我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死在你手下,要是还能给你增加一点寿命,我真的愿意。”

    “你觉得可能吗。”

    “我说认真的,如果我现在立刻去死,你就可以长命百岁,我真的会为你去死哦,小天。”卓定的语气很认真,像是十分地郑重其事。

    “问题是,”高天亮有些恼了,他扶着额头,揉着双眉中间的位置,“你为什么这么爱说一些明明就没法实现的事?我就算真把你杀了也没法给我延长寿命——你到底为什么老说这些,搞得好像很想对我好一样。”

    “那我不说了。”卓定乖乖闭嘴,想说些别的来安慰高天亮,却还是一句话说不出来,只能笨拙地揉了揉头发。

    又是一阵沉默。

    “诶,我说,”高天亮没再去责怪他,反而释然地笑了笑,“要不然,你来替我长命百岁吧。”

    “什么?”卓定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我说,你来替我长命百岁。而且不准再这样半死不活的了,给我好好活到一百岁、甚至更久,好吗?”高天亮伸手碰了碰他,“来。”

    卓定转头,看到高天亮向他伸出了小指:“我们拉勾。”

    “小天······”卓定有些不理解,别扭地伸出手,却不敢跟他勾上。

    “你不是说愿意替我去死吗?那替我活到一百岁也可以吧。”高天亮笑了笑,“还是说,你觉得拉勾太幼稚,想换别的方式?”

    卓定摇了摇头,虽然有些听不懂他的话,但还是伸出小拇指,跟他勾在了一起。

    他觉得这个场景有点似曾相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只能跟他拉勾后又把手收了回来。

    两个人就这样躺在房间迷离的灯光下,四周一片沉寂。卓定突然想到了另一些往事,轻笑了一下,高天亮疑惑地看向他,他便轻声说道:“小天,我忘了是几几年了——好像是我去京东后再回来跟你同队的那年,有天晚上我也是这样莫名其妙地起来了。结果就看到你坐在我身上,把头埋在我的胸口哭。”

    高天亮挑了挑眉,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你的手还放在我的脖子上,嘴上说着什么要是你早点去死就好了。”卓定说,“你说你真是恨死我这个傻逼了,我这种傻逼要是早点死掉,你也不会那么痛苦。”

    “还有这么一回事。”高天亮像是早已忘记了一般,但并不怀疑事情的真伪,“想起来也觉得挺正常。”

    卓定不好意思地说:“嗯。我以前做了那么多对不起你的事,你恨我也是应该的。”

    “恨吗?”高天亮的神色有些玩味,“是啊——我不敢说我是世界上最爱你的人,但可以成为最恨你的人。”

    “我可是跟你相反呢。”卓定嘀咕道。

    高天亮没说话,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那刚刚呢?”卓定转过头。

    “什么?”

    “刚刚——你也是在想要不要杀了我,对吧。”

    “是啊,我不是一直都这么说的吗。”高天亮随口应答着。“我可是想这件事想了十几年呢。你个狗东西。”

    “小天,你还说要我替你长命百岁呢。”卓定无奈地叹了口气,“我有时候真看不懂你,你就不能告诉我点真心话吗?”

    “想杀了你和想你长命百岁之间不冲突。真心话?没有那么恶心的东西。你怎么就觉得我在说谎?”

    “好吧。就算是真话,你对我就没别的话可说了吗?”

    这句话确实是把高天亮沉默住了。他许久都没有接话,最后仅仅是轻声说了句:“你不也对我说谎了吗?”

    “啊?”卓定没听明白,转头看向他,“什么意思?”

    “什么——跟我相反,这种话你自己说得信吗。”高天亮的话有些含糊不清,到最后只是撇过头,不和他对视。

    “这有什么不相信的。”卓定倒是不避讳,“说出来怕恶心你。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是爱你,一直都爱你。怎么了,你就这么不相信我?”

    “那也没见你来找过我一次。”

    “是,一开始是我的问题,可过个两三年我也怕影响你的生活。我一直觉得,如果有人比我对你更好的话,那就让那个人替我去爱你吧。”

    “没有这种人。根本没有。”

    从不会有一个人可以代替你来拥抱我。

    高天亮没说出口,他觉得这话太腻。

    他们的对话又停滞住了,似乎总怕自己说的话到哪一步就会越界。卓定看到高天亮的电脑上在播放着很久很久之前的比赛视频。至于是哪一场?他没仔细去看。应该是对于高天亮来说很重要的一场比赛吧。说到这,待的那么多支队伍里,高天亮到底最在乎哪一支呢?

    FPX?但是自己从不会在他面前提到这支队伍,一提到,高天亮就会生气。TES?总感觉这队伍他是因为自己才来的,对于他个人来说,可能也没那么重要吧。要不就是老SN或者YM了,但那毕竟是刚开始打职业的时候待的队伍,也许没有那么多好的回忆吧。

    反正对于自己来说,TOP、TES永远是自己最重视的地方。就算吧,那几年也没有什么成绩、舆论也不好,可是自己确实是挺快乐的。

    “你想听听我到底对你是什么看法?”正胡思乱想间,高天亮开口道。卓定点了点头,高天亮便换了个姿势,用手撑了撑座椅,又缩起身子来:“好吧,反正也没别人听我说这些了——要说到你,就要说到我们过去打比赛的那段时间。不瞒你说,最后那几年我真是靠着你撑下来的。或许现在也是。”

    “中路和打野,在哪里都是坐在一起的。”高天亮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托这个的福,每次比赛后,我一转眼也都能看到你。

    “你知道吗,k皇,一转头就能看到你的时候,就是我打比赛时最幸福的时刻。我曾经以为冠军啊、荣誉啊,这些才是我毕生所追求的东西,可生活还是证明我错了。S9——转眼过去也快20年了,我不知道你现在还会不会介意我提到这些——S9之前,我觉得打职业的目标就是拿冠军、拿很多很多的冠军。即使是我已经真正拿到了那个象征着英雄联盟这项赛事的最高荣誉之后,心里也依旧是这么想的。

    “那时我觉得,我们的FPX就是最厉害的队伍,没有之一。我觉得我们能走很远很远,甚至还自大地觉得可以成为LPL第一支双冠王的队伍。然而第二年的春季赛开始,我们就像被人研究透了一样,突然就尽显颓势了。”高天亮眼睛盯着电脑屏幕,不像是在看比赛,而是像在看自己的一生。

    “很可笑吧,我们或许是整个联赛保质期最短的一支队伍了,甚至连S10的门票都没能拿到。在归还奖杯时,我闭上眼,满脑子都是当初捧起它的那个画面:整个赛场都是一片金红,全世界为我们欢呼。”他抓着鼠标,举起手,就好像又回到了那个辉煌的夜晚,脸上露出了陶醉而又转瞬即逝的微笑,“可一睁眼,我竟然就要把它放回去了!k皇,说实话,我真有些抬不起头来,而且又要让摄像机记录下这么可耻的事情。那天之后的很久,归还奖杯的那一幕都在我的脑海里轮番播放,说是成为我的梦魇也不为过。你知道的,我这人对某一件事情一旦有执念,就会忍不住地重复去回想这件事。所以,我真的梦到过很多很多次这种噩梦般的场景。”

    高天亮苦笑起来:“从那之后我就开始有些萎靡了。我依然在奋力地学习、奋力地分析对手,因为我知道我不是天赋型选手,也不能靠操作吃饭。我只能拼命地、拼命地努力,才可以适应瞬息万变的赛区环境,才可以跟得上版本和对手的实力。我很累,那段时间,真的。想不到有什么可以打起精神的事。偶尔我也想,似乎已经拿过最高荣誉了,休息一下也没什么。教练对我也不满,特别是引进了bo之后,我的存在仿佛已经变成可有可无的了。

    “其实吧,我当年真有想过要退役。FPX待不下去了,那就出走,可走到哪里都会有如影随形的恶评。这么多队伍,哪个又是我的下一个家呢?不管怎么说,是当时的TES——准确的来说是当时的你救了我。之后总有听你说到,想给我拿个冠军。”高天亮轻笑道,“我又何尝不是呢。你以为我那么努力训练,吊着一口气分析到深夜是为了什么?当然也有为了队伍啦、为了自己下赛季的身价啦,但是,主要还是为了我们。我只想和你一起拿一个冠军。”

    “我说这些并不是想绑架你,也不是想怪你说都是因为你我才这么累,相反,我很开心。”高天亮的嘴角微微上扬,“能和你在一个队伍打比赛、能和你一起去参加各大赛事、能为你去争取一个冠军,每一件事,我都高兴得不得了。”

    “我真的很感谢你那年留在TES——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你救了我,并让我感觉到打比赛还是有意义的,这个赛场还是需要我的。而你可能那一年去JDG的话就夺冠了吧,也不知道是不是我耽误了你。”

    卓定轻轻摇头:“再怎么样,留下来也是我自己的选择。”

    高天亮像是感到有些安慰似地笑了笑:“你离开我的那一年我真是坐立难安,但我也不能耽误你的前途。所以那一年之后,我无比珍惜每一次和你打比赛的机会。”

    他转头看向卓定,就像他打完比赛、曾经千百次做过的那样:“每一次,无论输赢,一看到你,我——”

    “我真的,”高天亮想用一个词来形容当时的心情,但却穷尽了他的词海也没能找出一句合适的话来,“我真的······”

    他的话在口中周旋了几十遍,像是斟酌用词,又像是再也找不到更干脆的话了。他只能低下头,几乎是牛头不对马嘴地说出了他十几年都没能好好说出来的告白:“我真的很爱你。”

    卓定愣住了,他看向高天亮,似乎看到了那个十几年前因为连败而不甘心地哭泣的他。但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只知道尴尬地站在门边看的傻瓜了。他把座椅凑近了高天亮一些,抽了两张纸给他,又不敢靠得太近,只能一边拍着他的背,一边安慰着他。

    “这么多年来支持我走下去的,一直都是你。”高天亮的声音因为抽噎而变得有些变调,“旅游的时候会想到你,写文章的时候也在想你,现在生了这种病,支撑我活下去的还是你。”

    “卓定,这几个月我真的好难受。”高天亮抬起头,笑容中带着泪,“所以我真的很高兴你来见我。”

    “你还记得上次你来我家时,我笔记本上摘抄的那句话吗?我觉得真可能是冥冥之中注定让你看到了一样。你就是我走下去的信标。”

    “我不是。”卓定自嘲地回过头去,“至少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是吧。小天,我真的很不想这么说,可是,难道我真的是某个人的替代品吗?”

    “什么?”高天亮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我的意思是,”卓定整理好了情绪,终于说出了他憋了许久的一句话,“你之前不是早就有伴侣了吗——现在为什么又在这里说,一直爱我?”

    “你不觉得虚伪吗?”卓定考虑到高天亮的病情,克制住心里的不甘和质疑,却还是忍不住有些埋怨在,“你在这里说了这么多,到底有几句话是真的?明明七年前你就已经和别人在一起了——或许之后又分开了吧,可能是上次我和你去峨眉山之前分的?你急着把我叫过去当泄欲工具吗?还是他的替身?其实,其实我不是不能接受你爱过其他人,可是你能不能不要再用这些虚假的语句来骗我了。你跟我坦白好不好?你明明——”

    “卓定。”高天亮的声音很平静,卓定却立刻停止了他越来越尖锐的猜测。高天亮的话对他而言,和抑制器是一个作用。一直都是这样。卓定想。从十几年前开始,一旦他的思绪越来越发散、以至于到了一团乱麻的地步,高天亮就会作为他的指引者,一步步带他走回正轨。

    “先停止这些想法。然后告诉我,是什么让你觉得我爱上其他人了?”

    “戒指。”

    高天亮的脸上还是茫然。

    卓定心里升起了一种可怕的预感。

    现如今他才有了一种迟钝的感觉,或许他们之间一直存在着一个巨大的误会,而正是这个误会造成了今日的悲剧。

    电脑发出的寒光映在高天亮脸上,卓定看到了他像是真的很努力在回忆些什么。“戒指?”但许久,高天亮还是没有反应过来,“什么时候的事?我什么时候戴过戒指?”

    “就是30年那年聚会时,你第一天戴的那枚。”卓定的手紧握着电竞椅的扶手,像是要将其拽下来一般,“是我看错了?”

    “你说它?”高天亮不可思议般地转头,“你说——那枚我和你的对戒?”

    “对戒?”这下换成卓定发愣了。

    “是啊,我不是写了,让你以后任何时候想来跟我一起生活了,就把你那枚戒指戴上吗”高天亮说,“然后那天,我戴着戒指去了聚会,而你没戴。聚会上你又在那边扯什么单身主义——”

    “等等。”高天亮的话逐渐到了他完全没听说过的地步,卓定感觉自己越来越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了。他忍不住打断了高天亮的话,“你在说什么?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聚会时你说的啊。”高天亮露出狐疑的表情,“你说你觉得单身挺好的,就当个单身主义者也不错。其实一开始我也怀疑过,你年轻时的那种性格,怎么会突然想单身一辈子呢。”

    说着,高天亮又换了个姿势,双手抱着头,像是在回忆这些年的经历:“之后几年,我其实一直有留意你的信息——说来也怕你烦我,我也去问过黄任行、卓哥他们,上次369找你吃饭时,我也腆着脸让他帮我观察一下你的感情状况。可他们也确实跟我说,这么多年没见过你再找别人。”

    “当然没再找别人,我爱的一直是你啊。”卓定说。

    “少来——不过我后来也就逐渐相信了,或许你真的是突然想开了,想单身一辈子吧。”高天亮像是自嘲般地笑了笑,“既然都这样了,我也不好去打扰你。上次去峨眉山也是,其实我是没准备邀请你的,想着自己一个人去拜一拜得了。

    “但是,后来有个人过来跟我说你不会拒绝我的,我才尝试去联系你。

    “我也没想到你会答应得那么快。对不起,那时候一时冲动就跟你做了那么多次。那个人说的是对的,你确实没有拒绝我,反倒是配合得超出了我的预料——说实话,我一直觉得那是我做的一个梦,不然你怎么会突然表现得那么爱我呢?还是说,你还是觉得跟我之间的性关系并不等于爱情?”

    “怎么突然扯到这些问题上了?还做梦不做梦的。”卓定摇了摇头,“我就是我啊,还能是假的不成。我当时没拒绝你是因为我本来就爱你,怎么反倒被你怀疑是不是真的我了?”卓定看高天亮说的起劲,也一直没有打断高天亮的话。可到最后高天亮也没有说到他想听的内容,他有些着急了,直接说道,“不过我想问的不是这个。是你之前说的,什么想和你一起生活就把戒指戴上?你什么时候说过这些?”

    “退役的时候啊,你不记得了?”高天亮说,“退役的时候我送了你一个礼物,你从没拆开过?”

    “什——什么?”卓定的脸色有些难堪,他隐约察觉到,自己似乎是犯下了一个一生都无法弥补的错误。

    高天亮的脑子也在一瞬间宕机了。

    沉默了一秒,紧接着他便发出了连珠炮似的提问:“当年在我们退役的那天我给你送了一个礼物盒,告诉你返回萍乡之后有空就打开来看看我会一直等着你的答复,你当时答应了之后我就看到你把它塞到你其中一个行李箱里去了。

    “——所以,所以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从来都没有把那个东西掏出来看过是吗?你完全不在乎我的礼物?还是完全忘记了这么一回事?卓定?

    “你回答我啊,卓定?卓定?!”

    卓定还是一脸茫然。

    冷静了一会儿,高天亮又说:“那是一枚戒指——是那天你看到的我所戴的戒指的对戒。还有一封信,我说下一次见面时我会把戒指戴上,如果你想和我在一起了就也戴着吧,我会去找你的。”

    空调的制热系统运作着,发出嗡嗡的声音。除此之外,四周都静得有些可怕。

    没有车辆飞驰的声音,隔壁也没有别的住客。房间里的光线暗沉沉的,沉默在黑暗里发酵,转瞬之间就将两人吞没。

    卓定咽了下口水。高天亮的脸色因为病情、再加上电脑冷光的照射,显得十分惨白。

    什么——礼物?

    不知道。

    不知道。没有这个东西。

    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

    ······

    不知道。没有啊。从来没有过。这是什么东西呢。我不知道。

    从来没听说过。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卓定,卓定,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你不知道。

    卓定怎么想,能想起的只有三个字,不知道。

    高天亮看着他,没有说话。

    卓定?卓定?

    ······

    没有的。没有这一回事。高天亮没有给你礼物。他什么都没给你就走了。

    他走了之后,你也从上海回去了。回家之后,你不就开始新的生活了吗。

    忘掉吧。忘掉他吧。过一段时间,他也会放下你的。

    ······

    卓定,你不是同性恋。你不能是。你决不能是。你看,父母为你骄傲呢。你怎么能是。

    高天亮是你的朋友。他只是你的朋友。

    他没有给你任何东西。

    你们只能是朋友。

    ······

    他和高天亮相对无言。他看着高天亮的脸,虽瘦削了不少,但眼神却依然如旧。

    他感到心中有什么东西被动摇了。

    啊。小天。

    我说对不起,你会原谅我吗?——你对我那么好,一定会的。

    可我是不可能原谅我自己的。因为一开始,我就准备用一生去偿还那个我对我自己的谎言。

    不要自己骗自己了,卓定。他就在这里,告诉他一切。告诉他真相。

    他突然像是醒悟了似的,猛地一瞬间,十年前的记忆朝他奔涌而来。

    ——

    卓定有两个行李箱。

    一个很旧,是他一开始就从萍乡带去、用了好几年的。一个很新,是他在上海的奢侈品店买的名牌。

    离开基地时,他把奖杯和奖牌塞到了名牌行李箱里,把随身衣物丢进了那个破行李箱。

    那年他一回萍乡就开始搬家。到最后住进新房了,那两个行李箱,他只打开了装满他荣誉的那一个,而另一个则被他丢在杂物间里,到现在估计早已满是灰尘。

    为什么不打开它来着?

    因为搬家太累了、因为觉得该买新衣服了、因为想忘掉过去了。还是——

    因为懒,因为根本就没那么在乎,因为自以为可以开启新生活。

    我是卓定。我是父母的骄傲,是一个——

    是一个正常人。

    那年他回到萍乡、搬了新家后,父母就召集左邻右舍熟悉的人办了一场盛大的酒席。很多他之前不认识的、觉得他只是辍学青年的亲戚都对他刮目相看、羡慕有加。

    父母把他们领到家里来,带着他们看新房、看他这几年的荣誉。看着那么一大片的奖杯墙,饶是那些对电竞一窍不通的朋友,也知道卓定必然成为了一个很有成就的人、不敢看低他们家了。

    母亲说,他就是他们家的门面。父亲少见地把自家酿的酒统统搬了出来,和大家痛饮了一场。席间,他喝得半醉。

    这时他的手机突然来了一条消息。高天亮问他,最近还好吗?

    还好啊、可以说是好得不得了呢。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我可是卓定,是功成名就的电竞选手,是父母的骄傲呢。我可厉害了。

    他吃着饭,看到不远处有母亲的朋友争相给他说媒。父母是那样的高兴、那样的幸福。

    我正在吃给我办的酒席呢,很多人都过来给我祝贺。这也都是理所应当,所以我现在很幸福。

    倒是你呢。高天亮。

    “我也不错,刚来成都落户不久,最近正忙着添置家具呢。搬家时也结交了几个当地的朋友,等有空了······”

    剩下的内容是什么,卓定没仔细看了。

    迷迷糊糊地,他突然想起了几周之前高天亮跟父母之间的对话。他被他的父母称作白眼狼、疯子。他和父母大吵了一架,在队友面前跟个没事人一样的,依旧抬着他骄傲的头,跟一匹打了胜仗、终于要回归自由的狼一样。可卓定知道,他背地里其实很伤心。

    “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不孝子,你就不能当一个正常人吗?”

    卓定安慰高天亮,说这些话你就当吹了阵风,过去就过去了吧。高天亮撇了撇嘴,装作不在意的样子。

    高天亮到底还记不记得父母对他说的话?卓定不知道。但是他自己却怎么样都无法忘掉这些来自至亲的咒骂。他在高天亮的父母身上看到了自己父母的影子。

    他从那一刻知道,原来父母给他们的爱全部都是基于他们是“正常人”。如果不是,那么无论取得了多高的成就、就算是世界冠军,他们也都不会多看一眼,因为你已经不能是他们的孩子了。

    ——爸,妈。

    有一件事,二十几年来我都不敢跟你们说。

    我是同性恋。或者说,我现在深爱着一个男人。

    ······

    我的那个朋友,高天亮。

    你们之前有见过吧。这些年,我的荣誉很多都是跟他一起拿下的。没有他也没有我的今天。

    我们是全世界最厉害、最厉害的中野。

    在热情洋溢的酒席上,他听到了母亲和朋友客套的声音,也听到父亲豪迈的吆喝声,他却不自觉地感到悲伤。

    他想到了很多很多场比赛。德杯、春季赛、夏季赛一直到世界赛。他的身边都是高天亮。

    ——爸,妈,说来惭愧,我这些年这么拼命,不是为了去当家族的门面,也不是为了取得多高的地位、找个你们眼里的好老婆。我只想向全世界证明,我和他的羁绊绝不比任何人差。

    我的那个朋友,高天亮。

    我和他并肩而行了太久。他说他离不开我,其实我啊——我也离不开他。都同行了这么久,我想和他就这样走完一生。

    酒席上的气氛热烈得仿佛可以点燃空气。杯盏相交之声不断,空气中充满了浓浓的美酒香气和欢声笑语。菜肴陆续端上桌,香气扑鼻,让人垂涎欲滴。

    ——爸,妈,我想告诉你们一件事。

    我这么多年也犯了那么多错,你们也都包容我了。可我知道这件事你们是绝对不会原谅我的。我会被你们扫地出门,并在所有亲朋好友面前大失颜面。

    我的那个朋友,高天亮。

    对不起。爸、妈,真的对不起。

    对不起啊,没有成为你们的好儿子。没成为你们想要我成为的正常人。

    ······

    ——我的那个朋友,高天亮。

    同时也是我的爱人。

    人们享用着美食,谈笑风生,互相敬酒,气氛欢快而轻松。酒杯碰撞的声音、咀嚼美食的声音、欢笑声和祝福声交织在一起,无比美妙。

    他看见母亲吃完饭,大咧咧地招呼了几个好友,一起去一旁搓麻。他看见父亲简直像是喝了十年没喝的酒,脸红得像关公,脸上是止不住的笑容。

    对不起。

    他嚎啕大哭,泪流满面。

    歌舞队助兴的声音将现场又推向了欢乐的高潮。在这样的氛围中,所有人都忘却了烦恼,只想尽情享受这美好的时刻。多么温馨和幸福。只要是到场的宾客,仿佛所有的忧愁都会在这一刻被冲淡。

    卓定的嘴巴被针缝上了。

    有些话一说出口就能毁灭他的一切、也会毁了他父母的一切。

    于是他把嘴巴缝上,不让它吐出一个音节。

    对不起啊。爸、妈。

    对不起,高天亮。我更对不起你。

    或许我现在已经没资格叫你的名字了。对不起。我——

    我爱你。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请原谅我。这是我最后一次在心里想这件事。

    他掏出手机,跟高天亮道了个歉。高天亮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回了他一个问号。

    高天亮过一段时间,应该就会和别人在一起的,而我这辈子都不会再有吃醋的资格——我连出柜都做不到,胆小鬼。

    他想起之前高天亮一直开玩笑叫他胆小鬼。他有些不甘心呢,想着你胆子不也挺小吗。

    可他发现高天亮是对的。

    ——是。我就是个胆小鬼。

    胆小鬼!你啊!卓定!

    你他妈的配和高天亮过一辈子吗?你不配!他会找到一个比你对他好成百上千倍的人!一个敢于在世人面前对他说我爱你的人!

    ······

    小天,我真的——真的很爱你。很可笑吧,我甚至都不敢说出口。

    他突然就跟着大家一起笑了。笑得很夸张、看起来真的很开心。他觉得他这辈子都没有笑成这样过。

    高天亮,这辈子我到死都会爱你。但我也知道,我其实没资格再去说爱你了。

    真好啊,你这么快就交到了新朋友。我祝你以后的人生能幸福,也能找到一个比我好得多的伴侣。我真心的。

    我——往后的余生,我不会爱上别人、不会跟别人结婚,也不会去打扰你的生活。我只会爱你一个人。这是对我的奖赏,也是对我的惩罚。

    我现在有点醉了。真的有点醉了,你看到会骂我的吧。

    我真的喝了好多好多,夹菜的筷子都要拿不稳了。可能明天一起床,我就不知道我都想了些什么了。但是我刚刚想的这些都是真的。

    你就允许我这只阴沟里的臭老鼠无耻地爱你一辈子吧。

    ······

    所有人都洋溢着笑容的那天,他擦干眼泪后,再没有哭,端着碗、看着所有人,像是亲手操办了自己的葬礼。

    他往自己的嘴里拼命夹着菜,用饭菜来堵住自己的嘴,他觉得这真是他活了二十七年来他吃得最多的一次。

    忘掉吧。忘掉他吧。过一段时间,他也会放下你的。

    好撑,吃不下了。口中的饭菜堆得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嘴里包裹着一堆的肉,抬头看了眼父亲,又看向母亲。

    卓定,你不是同性恋。

    你不是。你不能是。你决不能是。你看,父母为你骄傲呢。你怎么能是。

    母亲让他喜欢吃就多吃点,却不知道他简直是在自暴自弃地把自己的肚子填满。他感觉胸口闷得痛,眼泪却掉不下来。忘掉这些其实很简单,对吧,卓定。睡一觉就好了。就当是做了一个很久很久的梦,醒来就把这些都忘记了,好不好?

    你已经不是k皇了,你是卓定。高天亮现在是你的朋友。

    他只是你的朋友。

    油腻的东西一块又一块地入口,他感到一阵恶心,简直都快要吐出来了。

    真好吃啊。真是——好吃得要死。

    ······

    他忘了那天到底喝了多少,只记得第二天醒来时,他就躺在家里的沙发上了,身上还盖着一床薄被子。

    “醒啦?”母亲走过来,笑着说道,“快去洗个澡吧,身上都是酒气,跟你爸一样,讨人嫌。”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母亲脸上还是笑眯眯的,并没有怪他的意思,反而是喜欢、喜欢得不得了。

    他一边应答着一边走去浴室。至于昨天酒席上自己想了什么?他有些记不起来了。可在他的潜意识里,已经有一颗种子在深深扎根。今天起得还挺早的嘛,他想,宿醉也不过如此。最近搬家倒是让他的作息正常了些,现在才上午九点,该干些什么好呢?

    他走过杂物间,想着要不要收拾一下行李。可他顿了顿身子,就又走开了。

    好像里面都是一些队服什么的,之后还穿吗?应该是不会了。那就算了。洗完澡看看要不要买些新衣服吧,正好妈喜欢逛商场,一会儿带她去商场逛逛,顺便挑一些衣服。

    行李还有什么贵重的东西没拿出来吗?

    好像没有了。

    走吧,卓定,去洗个澡吧。

    ······

    好笑吗,高天亮?我现在说这些,你会不会觉得我又在扯谎呢。

    他把一切都在这个寒冷而黑暗的夜晚和盘托出。说完后,两人又是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高天亮瞪大着双眼,像是遇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他想要生气,却发现自己连生气都做不到,最后竟然是颓丧地笑了起来。笑到一半,他又开始哭。

    “老天爷。”他左手扶着额头,右手撑在桌面上,好像整个世界都要崩塌了一般,“老天爷——你是把解开这个误会视作是对我的一种恩惠吗?”

    太荒谬。实在是太荒谬了。他做梦都没能想到竟然会发生如此荒谬的事,以至于他不知道该怪谁。虽然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指向了卓定,可问题是到底是什么才让他们的关系一步一步畸形僵化到了今天?不仅仅是卓定,是他们两人、甚至是几百上千件阴差阳错的事导致了最后的错误。

    你啊,卓定。你啊。怎么会这样呢。高天亮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低声念叨着什么,卓定不敢去打扰他。

    这不是可以一笑置之的事情。屋内的电子钟无声地走着,也不知道多久后,变成了凌晨3点,又继续马不停蹄地继续走了。除了高天亮的抽泣,房间里就只剩下了空调嗡嗡作响的声音。

    高天亮的神情还是有点呆滞,还是卓定打破了平静,从椅子上下来,跪在了高天亮脚边,就像他几年前做的那样。

    “起来。卓定。起来。”高天亮摇着头,扶着卓定的手,“不是你的错。”

    “我这么多年也自以为是地去揣测你的想法,而没有直接去问你不是吗。我——”高天亮也半跪下来,抱住了他,“我之前其实也一直想,你一直没戴戒指也没关系,我会一直等下去。等一辈子都会等下去的。”

    卓定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从不怎么信因果,也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存在非人为的错误。可为什么呢?他回抱住高天亮,却感觉他真的已经瘦到马上就要离开他的地步了。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在这种时候解开他们的误会?

    他想着想着也红了眼眶,泪滴到高天亮单薄的衣服上。高天亮感受到了他在哭,像是安慰似地轻拍着他的背。

    “别哭了,k皇。命运就是这么一个东西,都走到这一步了,总不可能再让时间倒流吧。”良久,高天亮宽慰道,“况且如果不是死亡,可能我这辈子也没办法听到你说这些。”

    卓定依旧在哭着,用力地凑近高天亮,像是想牢牢地记住这个拥抱一样。高天亮从没有推开过他,任由他这么抱着。过了一段时间,卓定才抽噎着说道:“小天,我——我这人真的想不出来还能做什么。如果可以,我向父母、向朋友们公开——”

    “不要。”

    卓定愣住了,他没想到这句话竟换来了高天亮严厉地反对。

    “不要公开。都到这一步了,不要打扰你的正常生活。”高天亮说的话斩钉截铁。卓定却倔强地说道:“我不会再做个懦夫了,离家出走也好、别人怎么说也好,这些都是我应该承受的——你不要不相信我,小天,我绝不会骗你。”

    “唉。”高天亮叹了口气,双手搭在卓定的肩膀上,正视着他的眼睛,说道:“我没有怀疑你会骗我,你说的事就算有多荒唐,我也都会信。可——”

    他眨了眨眼,撇开头看了看别的地方,又转回来与卓定对视:“说句难听的,我真快死了。要是换成一个健康的我,你说的这些当然没问题,你以为我不想和你在一起?那我当年出柜是干什么?脑子坏掉啦?可是,现在我已经没剩多久时间了,做这些除了害了你,没有别的任何用处。”

    “可是,可是——”卓定还想说什么,高天亮却说:“冷静一下吧。卓定,好好想想。”

    “我不想考虑这些。我也想不明白。我只知道,如果这一辈子,我和我的爱人都得不到承认,那真是一件很可悲的事。”卓定低下了头,双手无助地抓在裤子上,紧紧地抿着嘴唇。

    “别太在乎这些了,就当是造化弄人。都到这一步,就想想以后该怎么生活吧。你还有很长的时间呢。”高天亮笑着安慰道,“你刚刚才答应我,要好好地长命百岁的。你就当是听我的话吧,别跟别人说了,没有意义——好吗?”

    卓定撇开头去,他知道现在说什么高天亮也都不会听了:“可我现在又该怎样好好地活?英雄联盟都成这个样子了,别的事情我又做不好。而且我都三十几了。”

    “怎么老想着游戏。而且,我又没硬逼着你去找一份工作。三十几岁又怎么样呢?你还健康、你还有大半辈子可以活。我可羡慕你呢。”高天亮说,“你可以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成为任何你想成为的人。”

    “没有你,我去感受这一切又有什么用。”卓定摇头。

    高天亮像是溺爱般叹了口气:“你这人真是······你首先应当成为你,然后再来爱我。你要是真这么笨,到这一步都死脑筋理解不了,那你就当是为了我吧。帮我去见证这世间我没见过的一切,当我的眼睛。”

    那天晚上,高天亮和卓定说了很多,像是要把这近十年来没说过的话全部都掏心掏肺地说出来一样。直到窗帘的光已微微泛白,高天亮看上去也很疲惫了,才最后简要地说了句:“总之,好好活着,卓定。英雄联盟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人总要往前走,所以,好好活着,不是作为k皇,而是作为卓定。——把你的胡子刮一刮,衣服也换得勤快一些,别邋里邋遢地做人了。”

    “去结交更多的人,见识更广阔的世界,去让自己的生命变得更有意义。”高天亮说,“别嫌我烦啊,这可能是我——可能真是我最后一次跟你说这么多话了。

    “之后,我说真的,忘记我吧。等你成为真正的你以后,就忘记我、去开始你自己的生活。”

    卓定看高天亮像是眼睛都快要闭过去一样,赶忙把他扶到了床上。高天亮倒也不客气,没过多久就沉沉睡去。卓定之好定了一个11点的闹钟,接着和他一起睡下。

    吃过午饭,高天亮跟他商量着去他的别墅里拿他的戒指。卓定本来想直接把他送回医院的,然而还是架不住他的软磨硬泡,心想一不做二不休,还是打车去了他家。

    “哝,就是这个。”高天亮从书房的一格里取出了那枚戒指。正是卓定当年看到的那一枚银戒,还闪着寒光,“里面刻了一个knight呢——你的那枚,里面刻的是我的名字。”

    啊,就是这个东西,也是他们一切误会的起源。

    卓定有些无言了,只能沉默着点头。接着,他又陪着高天亮在他家里转了一会儿,简直就像是在跟这栋房子告别。

    这里原来可以是我们共同的家。

    卓定鼻子一酸,上前握住高天亮的手。高天亮没有挣脱。

    他们又走到室外——是高天亮修的一个日式门廊,直通院子,两旁还有他之前种的一些植物。很久没有修剪,长得十分茂盛。

    “真可惜了这些花花草草。以后有空了,记得帮我打理一下。或者你想把这里卖了也行。”高天亮随口一说。

    门庭前传来两声鸟儿的啼转。“春天是不是要来了呢。”高天亮嘴角上扬,看着自己花园里的几棵树。嫩绿的枝条抽动着,像是正在迎接新一个春天。

    “一说到春天,又让我想起之前说要和你一起逃训的事了。”高天亮笑了笑,“嗯,可能那天没去是对的吧,不然——”

    可话说到一半,高天亮突然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卓定赶紧扶住他,从口袋里掏出纸,却发现高天亮咳血严重的程度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料。

    几滴血溅在卓定借给他的白色外套上,显得格外显眼。卓定马上叫了车,几乎是硬扛着把高天亮送回了医院。

    之后的事情他已经记不太清楚了,他看到凌旭焦急地等在医院,和他一起处理了很多事情。医生说就是没休息好,病情还是挺稳定。等一切平稳下来以后,卓定才自责地坐在高天亮的床边,已经哭成了泪人。

    “真抱歉,还把你衣服搞脏了。卓定,别老哭丧着脸啊。我答应你,一定会好起来的。”高天亮稍微把眼睛睁大了一点,让自己显得更精神、没那么病怏怏了些,然后举起手,“你如果不信,我们就再一次拉勾?”

    卓定愣了一秒,转过头捂着脸,硬生生把眼泪给忍了回去,却还是不住地一抽一抽的。高天亮以为他嫌太幼稚,语气里带点无奈般地说道:“好好好,我知道你又觉得幼稚了。不愿意拉勾,那就握住我的手,好不好?”

    “嗯。”卓定答应了一声,握住了高天亮苍白的手。

    小天,你怎么,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呢?高天亮的手臂如同纸片般单薄,没有任何力量或血色,透着一股微微的寒意。

    “我时常都在想,要是我干脆直接死了算了。我只想让你的印象里,有那个最年轻、最意气风发的我——而不是现在这个将死之态。太恶心了,跟个鬼一样。你这个傻逼那么怕鬼,也一定会讨厌我的吧。

    没想到卓定却像是崩溃了似的开始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抱住他的手臂:“不讨厌,永远都不会讨厌,这辈子、下辈子都不会讨厌你。小天、高天亮,别离开我——你别走,别走好不好?”

    “我就在这里,能走到哪里去。”高天亮看他这副不争气的样子,笑着摇了摇头,“你怎么这么多年还是跟打比赛时那样,跟条狗似的。”

    换成当年,卓定一定会撇撇嘴,说才不是呢。可这次他却什么也没说,只是继续趴在高天亮床边哭。他又抬头看了眼高天亮。模糊的视线之下,他已经看不清高天亮的脸了,只能凭着感觉环抱住他,又不敢太用力,只能克制着蹭着他的衣领。

    他感到有冰凉的东西滴在自己后背的衣服上。啊,高天亮,到现在为止竟还能笑着对我说没事的你,原来现在也在哭吗?

    “不公平,这不公平。”卓定哭喊着抓着被单,连声音都要哑掉了,“为什么——为什么上天要给我们开这么大的玩笑?是我——一切也都是我不好。是我软弱,是我放开了你的手,是我懒惰到连你的礼物都忘了拆,都是我——”

    “卓定,”高天亮此刻倒像是认命了一般的平静,“你愿意赶来看我,这就已经够了。”

    够了?!这怎么可能够了——我们明明可以拥有一段几十年的幸福人生。我们明明可以一走了之,管他世俗是怎么想的。我们明明可以就此浪迹天涯,然后迎来正常的终结。

    可为什么留给我们的时间这么短暂,短暂到我只够和你告别?

    “小天,命运——我说,命运,为什么是这么不公平的一件事啊?!”卓定一遍又一遍的问着,然而除了病房里滴滴答答的仪器声,没人来回答他。

    “别难过,你别难过。卓定。”高天亮轻轻摸着他的头,眼里含着泪,却眯起眼,笑着说,“就当是我和你相遇的代价。”

    “那我宁可是我被当做代价。”卓定哭着摇头,高天亮却竭尽全力抬起手,帮他拭去眼中的泪。

    "你不恨我吗?”卓定扶着他的手,乞求般地问道。

    “别这么说。”

    “你帮我点外卖、给我叫车回家,我受了你那么多照顾,之后却还是嫌你管得多,说出了那样伤害你的话,然后、然后说好要给你拿个冠军,最后却食言了。在打职业最后那几年,明明都说了那么多次,退役后一定和你走,却最终又没有这个胆子——就连最后,最后你给我的礼物,我甚至都······”

    我甚至都忘了拆开。

    卓定连话都说不完整,抽泣到整个人都缺氧了,最后只能抱着高天亮哭。他说了很多很多的话,也问了很多很多句为什么,最终,还是转化成了最开始的那句提问:“你不恨我吗?”

    高天亮又笑着摇了摇头,就仿佛一切病痛都不存在一般,任由卓定压在自己身上。他的声音已经完全沙哑了,但最终还是强撑着说了四个字:

    “我爱你啊。”

    到最后,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卓定甚至哭到昏睡过去了。第二天他醒来时,才发现自己睡在高天亮隔壁的小床上,应该是被别人扶过去的。

    手机又响了起来,是母亲的消息,说是要去医院复查,需要他来陪同。他把这件事告诉了高天亮,高天亮没说什么。“那我就先回去了,过段时间再来看你。”他本以为高天亮不会有多大反应,反正过不了多久自己就又会过来的。然而就在他起身都走到门口时,像是有什么征兆一般,他的眼泪竟又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为什么?他的心里竟然有一种极度痛苦的感觉。

    明明春天要来了,明明医生已经说了他的病情稳定下来了啊。下一次自己再回来,应该也赶得及。他不自觉地回头,却发现高天亮也在哭,只不过是用被子蒙住头,小声地在啜泣,所以他没能听到哭声。

    他的脚步僵住了,再一次回到高天亮的身边。他见到高天亮把眼睛露了出来,用一种他这辈子都忘不掉的眼神看着他。

    他想起了一个词叫诀别。

    他就这样和高天亮对视着。

    他上前,高天亮没有说话,只是用一种笑中带泪的表情帮他擦掉眼泪。他看着他的眼神,仿佛不需要言语就能读出那句他没说出口、也不能说出口的话。

    如果有来生。

    小天,别这样。真的,我的心都要碎了。卓定摇着头和他对视,却怎么也说不出“会好起来的”这种话来骗自己。

    高天亮和他都没说一句话。仿佛他们都知道,有些话只要说出口,这个梦境就会立刻支离破碎。

    如果有来生,卓定、k皇、无双、k夜、左手、knight9,我们来生再见。无论你那时候叫什么名字、记不记得我,都没有关系。

    我会找到你的,一定会。

    他把头抬起来,用力想把眼泪忍回去,最终还是又低下头,怆然地将手放在了卓定的手上:“我都还没见到你戴戒指时的样子。”

    我都还没来得及好好看看你。没关系、这些都没关系。等到春暖花开的那一天,我再来见你吧。

    电话像是催命铃一样地响起。

    卓定很想再留下来一会儿、再多一会儿也可以,然而他似乎知道他必须走了。

    为什么要走,为什么要走啊?高天亮、高天亮明明这么需要自己。

    卓定又努力地把泪水擦掉,让自己的眼睛里满是高天亮清晰的身影,好像这样,高天亮就永远不会离开他,好像这样,这一瞬间就能得以永恒。

    时间啊,时间,上苍、菩萨、神明,各路神仙,我愿意将一切都献给你们,求求你们让这一刻的时间再延长一点点好不好?就一点点、一点点好不好?

    时间啊,你为什么有时候过得那么慢,而此刻又过得那么快呢?把我的小天、我的高天亮留下来,就再一小段时间,好不好?

    可他的身体已经不听使唤了。

    他知道再等一秒,他们就会陷入一个极度恶劣的结局,不仅梦境会破碎,高天亮也会陷入轮回之中,永世不得超生。

    于是他站起身来,脚步不受控制地往外走。

    高天亮笑着跟他挥别,脆弱得像是下一秒就要消失一般。

    ······

    那一年的冬天很冷,成都的风很大。

    卓定永远都记得,在二十年前的上海,一个同样寒冷的冬天,高天亮和他坐在训练室里、用他冰冷的手拉着他的袖子,说等开春了就翘了训练赛,跟他一起去看电影。

    “不要,到时候有片源了直接看不就好了,干嘛还要跑电影院。”他说。

    “气氛,气氛不一样嘛。”高天亮说,“这种动作片,就是要到电影院看才有感觉!”

    他其实是有些心动的。可到最后,两个人穿好衣服、背上背包,都走到门口了,卓定的脑海中浮现出领队严厉的眼神,还是退缩了。

    高天亮从来不会强求他做他不喜欢的事,这辈子都是这样的。

    于是他们还是乖乖参加了训练赛。卓定转头看着高天亮,说了句抱歉。

    高天亮摇了摇头,冲他笑了一下。

    后来,说来也巧,就在22年、他好不容易又和高天亮同队后,那天为了让他们放松一下,皓哥给他们放了电影,正好就是那年高天亮想带他去看的那部。

    他和高天亮当时的氛围很僵硬。那件事才发生不久,他心绪纷飞,不敢去看高天亮的眼睛,也无心关注放映的电影。他只感到坐如针毡。

    不知道是心情影响,还是真如高天亮所说、自己放映的就是不如电影院的观感来得好,他看着那部动作片,竟感到昏昏欲睡。

    好困。他低下头,在战火纷飞中沉沉睡去。

    至于去电影院——他觉得,以后确实可以和高天亮去一次。

    以后还会有机会的——我们还会走过那么多个春夏秋冬,总会有机会去的。他想。

    ······

    高天亮过世后的第二年,卓定带着父母去了电影院,看了场那年评价很高的动作大片。

    从电影院里出来后,父母还对电影里的镜头念念不忘,但卓定却感到有些无聊。无非就是人物对打啦、爱恨纠葛啦、特效轰炸啦,都是一些老掉牙的套路。只不过在巨大幕布和音响的加持下,显得格外有力了而已。

    卓定对此没什么感觉。没像是之前期待的那样震撼人心,反倒是觉得有些吵。

    他和父母走在回家的路上。等红绿灯时,不知为何,他又想起了高天亮。

    小天,我发现,原来去电影院也就是这么一回事,并不比自己在家看来得好多少。

    他看了看远处的夜空,很清朗。他想起了二十几年前和高天亮一起准备出门的那个夜晚。

    如果那年,我跟你一起去看电影了,感觉会和现在不一样吗?

    应该也不会差多少吧——或许我这个人,本来就对电影不是那么感兴趣,所以体会不到你想让我体会的那种感觉。

    原来就是这么回事——就是这么回事而已。

    绿灯亮了。卓定转头,继续往家的方向走去。

    ······

    只不过,我好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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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47年 春

    “女士们、先生们,我们的飞机正在下降,预计于20分钟后到达成都天府国际机场。请您回到您的座位,系好安全带,收起小桌板,调直座椅靠背。成都地面温度23摄氏度······”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沾湿了厚厚的机窗。卓定靠在椅背上,半梦半醒。听到广播后,他才坐起身,把座椅靠背调整到了正常位置。

    他把夹克的拉链松了松,用手撑着脑袋,望着窗外。

    他的手上有一枚戒指,还戴着一个十分眼熟的护腕。舱内空气有些闷热,卓定的额头渗出了一层汗珠。他低头从自己的包里翻出纸巾擦了擦脸,拿起水瓶喝了两口水。

    越是靠近目的地,心情就越发复杂。周围的乘客好像也跟他一样,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发出什么噪音。只有偶尔传来一两声老人的干咳,或是小孩稚嫩地问长辈:奶奶,咱们这次是来旅游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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