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uxiem｜Shuca】《LUCA》05-0605

那一晚，Luca沒能入睡。

他思考著剛剛的爭執，那個不斷被提起的遠征隊任務，不受控地盤旋在腦中。

他想起Shu曾跟自己借過項鍊，那時見他們對沒有起任何反應的項鍊苦惱時，Luca不知為何想也沒想就拿起小刀劃破指腹，將自己的血滴在項鍊上。

那時他什麼也沒想，只是覺得這樣可能有用才那麼做，但現在想起來，如果不是已經重複無數遍的動作，應該沒有人在瞧見那樣的狀況後反應過來的第一個舉動，就是那麼荒唐的行為。

意識到這件事的Luca，眼睛睜得大大地躺在平穩入睡的Shu旁邊，他從沒像現在這樣逼自己去思索某件事，但他現在若無視了這件事，沒有任何思考的打算的話，Shu的遠征隊或許會因為自己，變得四散。

他不希望如此。Luca咬著下唇，平時舒坦的眉間緊緊地皺在一塊。

臨近起床時間的Shu，剛睜開眼就發現旁邊瞪圓雙眼的金髮青年，忍不住笑了下，掌心覆上Luca的雙目。

剛睡醒的Shu還帶著一點睡意，喃喃似的低語在他耳邊打轉：「在想什麼？」

被突然遮住視線的Luca，因為頭一次聽到對方的低喃聲而打了個顫，從這人掌心傳來的溫度，讓他心頭的小鹿開始亂撞起來，臉頰的熱度也因此飄升。

他支支吾吾地回了句：「沒、沒什麼，我只是在思考早餐是什麼口味的營養棒。」

「你該不會在想……」

「沒有！我什麼都沒想！」Luca哈哈一笑，移開Shu的手，「我是真的很期待今天的口味，你看我興奮到整晚都沒睡！」

「我看得出來，你連黑眼圈都冒出來了。」Shu無奈一笑，坐起身，「我記得今天分配的營養棒應該是切達起司口味。」

「切達起司！POG！」

Shu看著興奮地從床上跳起來的Luca，也跟著一起下床，他站在鏡子前刮鬍子，但完成的速度遠比平時慢許多，因為某個人正目光灼灼地盯著他看。

「Luca？」

「平常都是你比我早起床，所以沒見過你這樣。」Luca眨眨眼，「我以為你也不用刮鬍子，POG！」

Shu沒回話，把嘴邊的泡沫洗乾淨後，將他那頭亂糟糟的金髮揉得更亂。

他們鬧了一會才終於把自己整理乾淨，只是不同於平時，今天的Luca難得走在後頭，雖然他嘴裡唸叨著新口味的營養棒，但Shu還是察覺到他的語調不比以往高亢興奮，走路也不像往常那樣哼著歌，搖頭晃腦。

Shu知道Luca昨晚苦惱著隊友們的事而失眠，但他沒有主動開口詢問，因為他還不曉得該怎麼跟對方坦白遠征隊這次出行的任務目的。

他明白即使現在不說，Luca遲早會知道，但比起讓青年自己去挖掘真相，Shu更希望這件事能由他自己親口說出來，哪怕這麼做可能會讓他們的關係變得尷尬僵硬，或許還會拉遠他和Luca之間的距離。

在抵達公共空間前，Shu已經在腦中整理出近二十種對Luca坦白後可能遭遇的情境，他一邊思考一邊站到分配營養棒的機器前，但當他按完密碼準備打開投糧功能時，卻發現機器毫無任何動靜。

Luca偏頭問：「Shu？」

Shu沒有回應，沒有任何猶豫地立刻換了另一組只有自己知道的密碼，而這次他成功開啟機器後頭的糧食補充櫃，但那些原本照著計畫堆疊整齊的營養棒，此刻卻少了一半的量。

站在後面的Luca探頭，瞧見眼前幾乎空蕩蕩的糧食櫃，腦中浮現的是昨晚和他們爭執的泰倫，一句髒話差點讓他脫口而出。

而對此沒有表現出太大反應的Shu，在Luca的注視下輕輕地關上櫃門，安靜地離開公共空間，往另一個方向走去。Luca沒有出聲喊他，而是默默地跟上Shu，一路上都沒人說話，只有他們的腳步聲響徹在無人的走廊上。

他們穿過廊道，來到太空船的尾部，那邊原本放置著一艘給遠征隊使用的急救艙，現在卻不見蹤影。

Luca還是沒能忍住，罵了句：「那群混帳……」

Shu依然沒有出聲，轉身回寢室拿出通訊器，打開聯絡人列表後確認急救艙的位置還沒離他們太遠後，才點開泰倫的名字，向對方發出視訊請求。

沒多久，另一端回應了他的請求，浮現在他們面前的半透明視窗上，泰倫正笑笑地啃著營養棒。

「親愛的隊長，早安。」他看了眼後頭的Luca，笑得更燦爛，「喔，差點忘了還有你，Luca你也早安。」

Shu淡淡地：「你知不知道你們是在送死？」

「難不成隊長突然改變心意，決定讓Luca為了大家去送死？」

「我已經說了，只要按計劃來就可以……」

「所以呢？你能百分百保證能回家？」

泰倫見他默然不語，挑眉：「既然橫豎都是死，那讓我們自己選擇死亡的方式並不為過吧？」

「老實說，如果我們沒有遇難的話，我或許會同意隊長你的想法。」泰倫咬斷口中的營養棒，「但現在不同於以往，我一點也不想因為隊長的感性而死，他們也是。」

Shu看向坐在泰倫後頭的布萊恩和喬，他們神色蒼白，眼神在和他對上之後又趕緊避開。

而Shu也沒能及時反駁那番話，因為他知道自己並沒有毫無任何私心地，舉著正義的大旗去維護Luca，正如泰倫所言，或許他不該攔著離開的隊友，更沒有資格指責他們。

「看在過往的情誼，我們可是給隊長留了足夠分量的糧食……」

泰倫的話沒能說完，就被待在一旁沉默許久的Luca給打斷。

「反對Shu決定的你們，沒想要照計畫行事就算了，甚至偷走營養棒和急救艙……那樣就算了，你們明明大可安靜離開的。」

Luca面無表情地，望著嘴裡還咬著一半營養棒的泰倫：「但你回應了視訊請求，還說這麼一大串傷人的話，難道是為了引起Shu注意？你是還沒長大的小孩嗎？」

「你他媽！隊長才是那個因為私慾決定我們生死的，長不大的孩子！」

「如果我們倆立場交換，Shu為了你這麼做，你還會有怨言嗎？」

泰倫因為這話嗆了一下，嘴裡掉出不少營養棒的碎屑，咳了好一會都沒能緩過來。

「喔，我懂了。」Luca輕笑，眼裡卻沒有絲毫笑意，「你說這些不是為了讓他難堪，而是想讓他為了你改變心意……你知道嗎？在我眼裡，你才是那個離不開Shu隊長的巨嬰，Bitch.」

泰倫瞪大雙眼，他氣得滿臉通紅卻沒能馬上擠出任何語句反駁，嘴角還沾上褐色的碎屑。

Luca見他著急的樣子才斂起臉上的笑，轉頭望向後頭發怔的Shu。

「Shu，你要再勸他們幾句嗎？」

Shu這才回神，看了眼Luca後把視線移回隊友們身上，清清喉嚨：「老實說，你們這麼做的確挺不明智的。」

「隨你們怎麼說，我們幾個就是不想因為隊長的愚蠢決定而死。」

「我知道。」Shu淡淡地說，「我沒想攔你們，也沒打算罵人，我只是想謝謝你們這些年的陪伴……可以的話，希望我們能在地球上再見。」

「……但我不是很想見你們。」

「也是，到時你們三個可要小心點，因為我可能會忍不住一拳揍過去。」Shu輕笑，看向旁邊的青年，「Luca，你可別想攔我。」

Luca笑起來：「當然！我會在旁邊當攝影師，把他們的糗樣錄起來，永世流傳！」

泰倫嘴角一抽：「到時候誰揍誰還不知道呢！」

Luca鼻子噴氣地回嗆他幾句，剛剛都沒怎麼說話的布萊恩和喬，一臉茫然地聽著他們倆爭執，覺得眼前這副光景實在太過荒唐，不禁笑出來。

在關閉視訊前，Shu才舉起手，對視窗彼端的三個脫隊的成員們行禮，他們三人見狀，互相看了一眼後也緩緩地抬起手臂，對他們曾經敬愛的隊長行禮。

Shu笑著說：「再見。」

泰倫沒回話，但在關視窗前對Luca豎起中指。

Luca爬到床上拉開百葉窗，發現外頭早已不見任何急救艙的蹤跡後，才意興闌珊地拉回去。

「謝謝你剛剛幫我說話，Luca。」

「其實我也沒說什麼……」他轉身，尷尬地撓撓臉，「不過你怎麼都不生氣？」

「我沒必要因為這樣就生氣。」

「但他們罵得很兇，我都聽不下去了。」Luca嘟嚷，「那給人的感覺真的太糟了，Unpog！」

Shu看著氣噗噗的青年，噗哧一笑。

他知道Luca有某種天生的魅力，哪怕剛剛那緊繃的氣氛因為他脫口而出的B字來到最頂點，他也能在那之後，笑著驅散周遭僵硬的氛圍。

就像銀河彼端那顆，又大又圓的太陽。Shu想。

如果今天從冬眠艙醒來的是其他人，或許今天這樣的情況只會變得更糟。

Luca坐在床沿，像是想起什麼似地問：「Shu，我們是不是應該找艾琳過來？他們就這樣離開的話……」

「沒事的。」

他聞言一臉不解，只見Shu走到門邊，將手握上門把。

「他們要走，不可能沒先跟她打招呼，你應該也很清楚他們的計劃，對吧？」

Shu笑笑地拉開門，只見艾琳蹲在外頭，高挑的她抱著自己的膝蓋在門拉開的瞬間打了個顫，她在隊長不帶笑意地注視中抬起頭，望向房間裡的兩人後尷尬地哈哈一笑。

「早、早安？」

Luca拉了張椅子讓艾琳坐，她道了聲謝後卻沒有馬上坐下來，反倒向眼前的Shu彎腰。

「非常抱歉！」她宏亮的聲音宏亮讓他們一頓，「那群混帳的計畫我其實也湊了一腳……嚴格來說，我也算是共犯之一，沒跟隊長交代清楚是我的問題！」

「追究是誰的錯已經不重要了，坐下吧。」Shu倚著桌緣，莞爾，「既然你有份，那你怎麼沒跟他們一起離開？」

「老實說，我本來也想走。」艾琳坐下來，看向盤腿在Shu床上的金髮青年，「但我很認真地思考了一下，我沒辦法那麼果決地丟下他離開……雖然突然說這話有點奇怪，但Luca跟我弟有點像。」

她搔搔頭，笑了下：「如果他平安長到這個年紀，可能會跟Luca一樣又乖又皮。」

「……我懂。」

「Huh？你們什麼意思！」

艾琳被他差點從床上蹦起來的反應，激得笑了好一會才停下，緩緩張口道。

「而且我覺得隊長說得也沒錯，Luca已經被人類拋棄過一次，這次如果再……我光想就覺得這樣的世界也太讓人失望了。」

「我知道泰倫和布萊恩他們可能跟我的想法背道而馳，我無權干涉他們的決定，但同樣地，他們也不該干涉我。」她笑著挺直背脊，「所以我決定要留在這裡，隊長！」

「看來我們感性派的成員增加了。」

Luca攬住Shu的肩膀，代替一時之間沒能說出任何話來的遠征隊隊長，輕輕一笑：「Shu，我們一點也不孤單。」

艾琳笑著附和Luca的話，Shu過了好一會才抬起頭，啞著聲說。

「謝謝你們留下來。」

遠征隊的五個成員中有三個人選擇離開，儘管太空船上少了一半的人，讓氧氣量比之前估算得能再撐久一些，但與此同時他們帶走的食物，也讓預估的糧食量少掉一半，而這讓他們這趟歸返之旅變得更加艱辛。

如果有登錄行星的設備，或許他們就能賭看看在回程的軌道上，尋找幾顆有生命源的星球下去補充糧食和水。

但他們什麼也沒有，只能乾看著糧食補充櫃越來越空。

Shu站在即將空無一物的糧食艙前沉思，Luca和艾琳則待在公共空間的另一角，看著星群間突然多出來的細碎鐵屑。

「那是什麼？」Luca問。

「那是人類留下的廢棄物，通常都是沒辦法回收的小零件。」

「原來都是垃圾，Unpog！」Luca皺眉，「就這麼丟在這裡也太糟，如果有個能回收這些垃圾的集中站就……」

Shu聽見這話，忽然喊了聲：「集中站！」

Luca和艾琳被他突來的喊聲嚇得一愣，齊齊朝Shu的方向望去，只見他興奮地過來展示通信器上的路線圖，只見上頭有幾個以紅線畫起來的閃爍光點。

「這是？」

「太空站。」Shu說，「雖然應該廢棄很久了，但說不定上頭還有一點可食用糧食，運氣好的話可能也有水。」

「但不是每個太空站都有著陸設施。」艾琳想了想，瞥了眼旁邊的金髮青年，「看起來只能我們倆過去，讓Luca在這裡看守了。」

「這樣的話，可能要調配一下……」

「我也可以艙外活動！」

他們困惑地看著Luca，只見他指著自己興奮地笑著說：「冬眠前的我應該也是個太空人，我能幫上忙！」

Shu頓了下：「之前的事，你想起來了嗎？」

Luca搖搖頭：「但我身體記憶很強，你們帶我操作一遍應該就能想起來了……而且大家輪流去比較公平吧？我不想一直留下來看守。」

Shu跟艾琳互看了一眼，討論了一下才答應Luca的提議。但同一時間，他發現自己因為Luca剛剛的回應而感到些微地安心。

這很糟糕。Shu看了眼滿面笑容的青年，心想。

自從上次青年跟自己分享的「夢」，Shu已經確信在Luca想不起來的昔日，有曾經跟他生死與共的夥伴們。

而在Luca那段遙遠的過往裡，沒有Shu Yamino的一席之地。

這還是他頭一次希望自己出生的時代能夠被往前提一點，至少讓他能跟Luca站在同一片天空下，看著同樣寬闊的蒼穹。不過他並沒有因此感到失落，因為從現在開始，佔據Luca未來的會是自己。

Shu看著Luca笨拙地穿上太空，笑著想。



06

雖然Luca以驚人的速度，重新學會艙外活動的所有流程和動作，但Shu還是決定第一次的太空站搜索，交給自己和艾琳。

「你們要快點回來喔。」

Luca站在重力管制間的門口前，看著穿好太空衣的Shu，「我會在這裡等你們，別拋下我。」

Shu笑著抱了他一下，儘管這個擁抱隔著一層厚厚的太空衣，幾乎沒什麼實感，但Luca還是因為這個舉動，稍微安心了些。

「我喜歡你抱著我。」Luca低聲，「我不太曉得該怎麼說，但Shu的擁抱讓我覺得又暖和又安心。」

「我才想這麼說。」Shu輕拍他後背，「我們很快就回來，別擔心。」

Luca點點頭，也過去跟艾琳抱了一下後，才關上重力管制間的門，在門後看著關閉重力控制的兩人往上漂浮。他們倆離開前跟Luca揮揮手，做了個掰掰的口型後，才一起往艙外那無垠的宇宙前進。

太空飛行器與太空站的距離不算太遠，但Luca還是緊張地湊到能看見他們的窗前，盯著他們緩慢移動的身影，先一步抵達太空站的Shu使勁轉動艙門，久未開啟的門板卻一動也不動。

Shu思考了下，轉頭跟艾琳說了句話後，她便從腰包內掏出工具遞給對方。

他低頭，把腰間的鏈鎖牢牢地銬緊太空站的鐵架，拿起艾琳遞過來的那把鐵鎚，狠狠地砸向門邊的暗鎖，沒敲幾下門鎖無聲斷裂，成功撬開門的Shu讓艾琳先進去後，才回首朝遠處盯著自己看的青年，莞爾一笑。

Luca一愣，趕緊後退一步讓臉龐離開窗前，等Shu的身影消失後才收起視線。

明明這個距離應該看不清楚才對，正當他對Shu那驚人的視力感到困惑時，無意間瞥見玻璃窗上的倒影，只見自己的臉頰不知何時紅了一大片，Luca被嚇得往後退。

Luca眨眨眼，對著自己的倒影左瞧右瞧，他該不會只是因為對方看著自己笑了一下，就臉紅成這樣？若真是如此，那當他們親吻時，自己在Shu眼中又是什麼模樣？

他一想到這，腦袋彷彿運轉過頭的電腦主機，灼人的熱度「轟轟轟」地從脖子燒上臉頰，莫名感到害羞的Luca止不住地在公共空間的地板滾了幾下，試圖讓延燒到其他地方的熱度往下降。

過了好一陣子，Luca才稍微冷靜下來並狼狽地爬起身，他下意識地望向架設在天花板的半球型攝影機，頓時覺得有些尷尬。

他紅著臉，在只有自己的公共空間低喃：「得想辦法把剛剛那段刪掉才行。」

但試了好幾種方式，Luca都沒能成功刪掉那段回放的影像，他喊了聲「Unpog」後決定把這件事藏在心底，只要他自己不說漏嘴，就永遠都不會有人知道。

Luca坐在控制台前的座位，忽然意識到這是遠征隊的隊長平時坐的位置，儘管Shu還在對面的太空站，但他似乎還能嗅聞到對方殘留下來的一絲氣味。

沒有顯示操作系統時的控制台螢幕，只是一片厚厚的玻璃，而Luca安靜地窩在螢幕前的Shu的位置，百般無聊地望著控制台玻璃外的點點繁星，一點一點地數起來。

他從右上角開始數，一顆、兩顆、三顆星星——

『數到三再睜開眼睛，就能度過難關了。』熟悉的聲音在耳畔響起，但Luca卻想不起來是誰在對他說話，『別擔心，一定會有人幫你打開艙門，到時候……』

只要伸出手，握住他就行了。

「Luca？」

他因為Shu的喊聲猛地睜眼，但眼前卻沒有任何人影，艾琳他們所在的太空站依舊毫無動靜，在他們離開太空船後的短短兩個小時，也沒傳任何消息給他。

Luca愣了好一會才用雙手圈起雙腿，垂首把臉埋進膝窩。

他沒想到自己會是這麼耐不住寂寞的人。

「你們什麼時候回來啊，Shu……」

Luca在座位上晃著小腿，一邊思考剛剛打瞌睡時在耳邊響起的嗓音。

雖然遠征隊的隊員們從未提過，但在大家鬧翻之後，他想過無數次造成那副光景的原因究竟為何，在隊員們那無數對話間的關鍵字中，他最後只能推敲出遠征隊這趟遠行的目標，很可能就是當時還在冬眠的自己，或者說是他脖子上的這條項鍊。

但Luca對這條項鍊沒什麼印象，所以他打算試著逼自己去回憶，也許他沒能想起來的那些記憶，意外地能幫上Shu的忙。

只是哪怕他再怎麼努力回想，都沒能從腦海挖出任何有用的資訊。Luca有些挫敗地把手肘稱在椅子扶手，他手背撐著下巴，開始打起瞌睡，而這次他久違地又做起，跟Shu提過的那個噩夢。

夢裡的他站在損壞的太空船裡，周遭灰白得像是身處在一場自己並不存在的電影中，掠過眼前的畫面既真實又虛幻，那些喊著他名字的人們面容早已模糊不清。

他們一個接著一個地離去，只剩下躺進冷凍艙的Luca，和外頭那個目送自己闔上眼的人影。

『東西就交給你了，隊長。』他說。

『如果是你的話，肯定能撐到把東西交到救援隊手裡。』

我不這麼認為！Luca沒由來地想接話，卻發現自己發不出任何聲響。

『雖然不曉得為什麼他們不肯幫忙補充物資，但我們手裡還有這個秘密武器，就算現在不來，等過個十年、二十年……他們肯定會後悔當初的決定。』

『隊長，到時候別忘了狠狠地揍他們一拳啊。』

Luca躺在冷凍艙動彈不得，他看著玻璃罩外的模糊身形，不聽使喚的僵硬四肢不容許他伸出手，抓住殘留在他記憶裡的最後一道人影。

『下一波撞擊又要來了，希望這些該死的垃圾石頭能讓我死得痛快點。』

『說起來，雖然我們發現能拯救所有人類的新物質，但這東西卻沒辦法拯救我們，也太好笑……老實說，要不是地球上還有我愛的人，我他媽才不幹這種事！』

『不過，如果就這樣死在這裡，會有人記得我們嗎？』那人說到這一頓，苦笑了下，『雖然有點強人所難，但如果大家都忘了的話，就算只有隊長……只要有一個人記得我們就夠了。』

那人探頭往艙內一望，微微一笑。

『不過你現在應該也聽不到了吧，隊長。』

Luca以往做過的夢境從沒像今天這般清晰，就連這場對話也是他頭一次經歷。

停滯的思緒轉動起來，那些他原本挖不出來的回憶，如湧泉般從心底角落冒出來，一點一點地淹上他鼓動的心跳。

為什麼忘了呢！為什麼他只記得自己和這條該死的項鍊！

Luca抱著頭疼欲裂的腦袋，那些忘卻的記憶像遠方滾來的浪潮，淹沒他急促的呼吸聲，他難過地抓著自己的胸口，在夢裡的冷凍艙中低吼，即使如此也不見向他襲來的痛苦有任何褪潮的跡象。

——直到耳邊傳來響亮的聲音。

光亮刺刺進他眼中，稍微醒神過來的Luca難受地睜開眼，而這次他終於看見湊到面前的，真實的Shu Yamino。

「抱歉搧了你巴掌。」Shu一臉擔憂地問，「但你看起來不是很好，發生什麼事了？」

「什麼意思？我很好啊。」

旁邊的艾琳看不下去，接著隊長的話說：「Luca，你在哭。」

「Huh？」Luca疑惑地摸摸自己的臉後，才發現滿掌的淚水，「我、我沒意識到自己在哭…‥喔天！我現在好尷尬。」

雖然不曉得為什麼Luca會睡在自己的位置上，但看著不停用手背擦掉眼淚的青年，Shu腦子一熱，沒管艾琳還在旁邊，就把手伸向眼前這個眼淚掉不停的Luca。

他按著Luca的後腦勺，逕自把人壓進懷裡。

Luca一愣，只聽見對方輕笑一聲：「這樣的話就沒人看到了，不會尷尬的。」

「但我、我我的鼻涕會沾到你的衣服！」

「衣服洗乾淨就好了。」Shu抬頭，示意呆愣在原地艾琳先回去休息後，才輕撫Luca的後腦勺，「你願意告訴我發生了什麼嗎？」

Luca搖搖頭沒說話，把手伸到Shu的後腰，輕輕地抓住他後頭的衣襬，很輕很輕地說。

「謝謝你，Shu。」

雖然Luca似乎沒打算說，但Shu猜測應該又是他上回提及的疑似昔日記憶的噩夢，只有那件事才讓臉上總帶笑的青年，拉下臉來抱著枕頭去找一個不是很熟的人一起睡，甚至讓他在睡夢中無意識地哭泣。

這樣可能有些自私，但Shu其實不是很希望Luca想起那些記憶。

他讓Luca抓著自己的衣服，等人稍微緩過來後才捧起青年的雙頰，低頭輕吻了一下，嘴裡有淡淡的鹹味，但Shu一點也不介意。

「看著我就好，Luca」他低語。

過往如流水轉瞬即逝，那些和死亡的星球一起消失在漫長歲月裡的隊員，或許佔據了一大半Luca過往的人生，但此刻站在眼前，以掌心將溫度傳遞過去的人，是守在冷凍艙旁邊的Shu。

Luca沒能完全理解Shu想表達的意思，但還是對他一笑，啞著聲：「我在看著你，Shu。」

Shu不曉得對方懂不懂自己的心思，但聽見Luca這麼回應，還是讓他噗哧一聲，用笑聲劃開剛剛還滯留在兩人之間那陣僵硬的沉默。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