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husta】战报十一封Mysta目送那帮难缠的老家伙离开议事厅，伸手捏了捏眉心。窗外天光暗淡，前夜的雪还覆在王宫前廷的喷泉池上，高大的骑士雕塑目视远方，落了满头的白，他目光朝外探过去，只一瞬便收了回来。
“什么时候了？”
“已经快到中午了，陛下。”
Mysta一手捏着眉心，另一手食指敲击王座的扶手，一下，两下。
“今天是几号？”
侍从快步走上前来回答。
“是10号。”
Mysta听到这里恍然记起，自己已经问过一次。
“知道了。”
侍从又行了一个礼退下了。Mysta再次看向窗外，地上一片白茫茫积雪，一时令他恍惚自己身在何处。
10号。
他靠在王座的靠背上抬头放空。大厅内灯火通明，水晶枝形吊灯沉默燃烧，在金碧辉煌的穹顶反射出刺目的冷。墙角的落地挂钟慢悠悠旋转钟摆，Mysta从早上就为削爵的事情跟内廷里的几位大臣争辩到现在，对方眼中的轻蔑溢于言表，丝毫不认可他手中的权柄。
“您或许可以再斟酌一番。”
大腹便便的伯爵假笑着对Mysta进言，眼睛里的不屑甚至都懒得隐藏。Mysta冷笑：“您怎么会这样问？作为我父亲生前最信任的臣子，您一定是最清白的。您应该帮助我才是。”
伯爵叹息。
“去年您刚刚继任的时候就处死了里德公爵。我不明白您的用意，但他的确是为Rias王朝奉献了自己的一生。”
Mysta想到那个上绞刑架前为了求饶，把自己做过的混账事全部不打自招的废物，只觉得内心作呕。
“他犯下的罪孽我已在绞刑前公开宣读。达伦伯爵大概是忘记了？”
伯爵哦了一声。
“不太记得了。上了年纪的人总是会这样的，请陛下体谅。”
Mysta的手险些就要攥住佩剑的剑柄。他忍了忍，最终还是把紧握的拳头松开。
“我当然会。”
“——陛下！”
一道声音打断了Mysta的回忆。一个风尘仆仆的士兵走进议政大厅，得了通秉便匆匆跑上大理石阶梯的猩红地毯。
“前线寄来一封战报！”
Mysta立刻站了起来。

【My honorific majesty：
贵安。愿您身体康健。也希望您已经没有在生我的气。
军队目前仍在行军中，大约再有七天就能到达边境，此时我正在途径马德里的落脚处给您写信。在过去的几天时间里，我已经与几位军队的主要将领建立联系，可以初步确定他们并未加入党争，是可以争取的对象。
我听说了您处死里德公爵的事。这未免有些太危险了，他的势力范围我们还没有摸清，这样会将您置于危险之中。在之后的一段时间里请务必注意您的人身安全。
等到了前线我会每月呈递一份战报，请您务必过目。上帝保佑您。
Shu Yamino.】
Mysta一目十行把战报看完，每多看一点眉头就皱紧几分。他捏住信纸，上面残留着一点熟悉的乌木香，一张总是带着几丝调侃笑意的脸颊浮现眼前。他把信上的内容又细细读过，然后把信纸翻了过来，果然，他在反面的角落看到了一串很小很小的字母。“如果您已经不生气了，请在回信中赐下您的宽恕。Wish my majesty.”
Mysta又看了看信封，不出所料，封口处的火漆是一只小小的赤狐图样，他不禁微微笑起来，心头阴云此刻烟消云散。他从旁边的长桌上取过一支羽毛笔，细长的文字逐渐落在纸面上，Mysta加热火漆，神思一瞬间似乎回到了几年前。
“别生气啊。”
Shu在Mysta前面倒着身一步一退，不住弯腰凑上去看Mysta的脸色，Mysta只顾低头往寝宫走，并不理他。Shu并不恼火，笑嘻嘻逗他，低醇的声音里藏着笑意，叫Mysta没法认真跟他生气。
“真不高兴了？Mysta？殿下？My highness？”
Mysta仍不理他。Shu清清嗓，怪声怪气地恭敬道。
“My highness，请您原谅我的无礼，祈求您博大的胸怀能容我一时的失礼。若您能赐下您的宽恕，我愿为您肝脑涂地、结草衔环、当牛做马……”
他像是逗小孩一样不住地说，Mysta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Shu看到也跟着笑起来，像是松了口气。
“不生气了？”
Mysta哼哼。
“真要生气，我早就叫人把你赶出宫去了。”
Shu弯弯眼睛：“看来甜言蜜语还是管用的。为了防止下次我再惹您不开心，我先提前准备好几大本讨人欢心的语录合集，到时候一定让您消气。”
Mysta的耳根红了一下。他咳了咳，表情仍是淡淡：“又在胡说。我才不吃你这套！”
“总要试试的。”
Shu故意对他眨巴眨巴眼睛，逗得Mysta不禁又笑起来。
——他总是知道对付我的方法。
Mysta把皇室专用的印章压在火漆上，一头踏着玫瑰的雄狮出现在封口处。
【Yamino 伯爵：
前线的情况我已知晓，有何变动切记来信。
内廷我有把握。收起你的油腔滑调，何等不敬！




保护好自己。
Mysta Rias.】


【My majesty：
很高兴您已经不生我的气了。我很想念您！
马德里情况并不乐观，但在我预期之中。昨夜我派人发起过一次小规模突袭，敌军的军事构成我已大致有了解，骑兵居多，枪兵次之，没有投石器。很快我将制定攻城计划。
您还好吗？最近过得还遂意吗？请不要过于担心前线，您应优先照顾好自己。我非常支持您削爵的决定，但那些老家伙一定难缠的很，这种时候我无法在您身边支持您，这让我心急如焚。我一定设法尽快结束战事，为您献上我全部的力量。
附：这是马德里的槲寄生，果实是粉色的，跟我们那里的不一样，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觉得很漂亮。送给我的陛下。
陛下是否想念我呢？哪怕只有一点点也好，我也会为您的记挂感到万分高兴。再次祝愿您万事胜意。
Shu Yamino.】

信封里倒出了另一个小小的牛皮纸袋，里面装着一株小小的槲寄生枝条，叶子已经有些干枯，叶下藏着几枚小小的粉色果实。Mysta嗅了一下，把快要枯萎的树枝插进金杯里，水纹轻轻荡开，羽毛笔下不断有字迹流出。
【我以为你知道这种情况是谁造成的过错。】
他写字稍微有些用力。就在前两天，他在议政厅和几名贵族大吵一架。
“艾尔达侯爵就这么突然死了？”
Mysta的声音冷得想要结冰。
“——而你们就这么瓜分了他的领地？”
几名贵族惬意地坐在椅子上，丝毫没有意识到君主的怒意——又或者他们并不在意。
“陛下，我们是您父亲在时就辅佐他的人了，您应当信任我们。艾尔达侯爵的领地只是很小一部分，他家中又只有女眷，我们才代为接手的。”
Mysta冷眼看着他说完，把一柄匕首扔在了圆桌上。几名贵族扫了一眼，脸色突变，瞬间坐直了身子。
“陛下，这……”
匕首柄上雕刻着精细的花纹。是在座一个贵族的家徽。
“眼熟吗？安德阁下？”
被点名的贵族登时站了起来，手足无措，额上渗出细汗，脸色白的像纸一样。
“陛下！这是诬陷！是阴谋！我没有做这样的事！”
Mysta手指交叠在一起撑住下颌，眼睛眯起。
“‘这样的事’是指哪样的事？是指您谋杀艾尔达侯爵的事？还是指……您的同伙把您当做替罪羊出卖的事？”
贵族心下大乱，匆匆看向在侧几人，眼神里充满愤恨。剩下几个贵族面面相觑，也慌张起来，试图向Mysta解释。
“陛下，我们不懂您在说什么……我没想到会是这样——”
“——没想到本该处理掉的作案凶器还会出现在这里，是吗？”
少年的声音略带沙哑，如一把钝刀子磨过他们的心脏。
“所幸你们当中仍有真正效忠于Rias王朝的臣子，王国感谢您的付出。多谢您告知我另外几人的行径，无论是安德子爵的……还是其他人的。”
Mysta站起来。几名臣子诚惶诚恐，不知道他下一步要做什么，然而他只是往殿外走去，逛街的大理石地面倒映出一点模糊的背影。皮质的鞋跟落在地面的声音响了几下又停住，Mysta回过头，看着几个惊疑不定的贵族，忽的骄矜一笑。
“晚上之前我会看到艾尔达侯爵所有的印章和契书的是吗？”
Mysta以谋杀罪将安德子爵处死。漠然看着尸首悬在绞刑台上，Mysta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被绞死的尸体的时候。
“Shu。”
Shu睁开眼，如水的月色下，他看到抱着枕头的王子坐在自己床边，紧紧抿着唇，松绿色的瞳孔在黑暗中闪闪发亮。
“怎么了殿下？”
Shu坐起来，摸了摸Mysta的头发——以往这时候Mysta总会制止，因为他不喜欢别人用对待小孩子的方式对待他。但是今天他没有。
“我今晚要跟你一起睡。”
温暖的身躯凑过来一点，Shu看到小殿下的眼睛里闪烁着不安。他了然：“您被吓到了是吗？”
Mysta矢口否认。
“我没有。我只是不想自己一个人睡。”
于是Shu不再多说。他的殿下还不到十岁就要见证这么惨烈的景象，他当然舍不得，但是这是每个王储的必经之路。他向里挪了半个身位，小王子沉默着爬进他的被子，把脸埋到他看不到的地方。
“……你也会死掉吗？”
静谧笼罩了小小的床榻，王子瓮声瓮气的声音从被子下传出。Shu并不比Mysta年长许多，他拿不好该用什么样的方式对他的殿下解释生老病死。
“我想会的，殿下。”
他想了想，还是选择了如实相告。Mysta仍然把头埋在被子里，抱着枕头的手搂得更紧了些。
“即使你是Yamino家族的爵位继承者？”
“是的。”
“即使你是我的骑士？”
“是的。”
“即使你是我最看重的臣子，是我最重要的臂膀？”
“……是的。”
王子没有再说话了。Shu担心他不高兴，正犹豫着要不要撩开被子看一看，又怕自己看到小王子在哭而惹他生气，踌躇不决间，被子却突然自己掀开了——Mysta从里面钻了出来，脸庞倏地放大在Shu深紫色的眸子里，倒映出尚且稚嫩的轮廓。
“如果你是我的王妃呢？你也还是会死掉吗？”
Mysta母亲去世的很早，他的父亲总是在悼念她的时候说，多希望我能分几年寿命给她。Mysta以为自己和未来的伴侣也可以分享寿命。但是Shu不知道这件事，他现在无法思考Mysta说这句话原因是什么，对方的呼吸就打在他的鼻尖，澄澈的眼睛望进他的灵魂，他呼吸滞涩，大脑空白，直到Mysta又问了一次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我想是的，殿下。”
他嗓音艰涩，又唯恐他的殿下会伤心，紧跟着又说。
“但是我保证，在我生命的最后一刻，我会陪在您身边。”
Mysta勉强有被这个承诺安慰到一些。他恹恹地哦了一声，又把头埋进被子里，Shu以为他想要休息了，一个温暖的物体却忽的握上他的手腕。
“你会说话算话吗？”
那道瓮瓮的声音又响起来。Shu看着Mysta只露出一半的头顶，被握紧的手腕传来温度，他无声地笑了笑，伸手摸了摸小王子的头发，然后隔着被子抱住了他。
“会的，殿下。我保证。”
【那帮酒囊饭袋还不足以令我畏惧，你只做你想做的事，反正你一直如此，我早就知道。不必忧心这边。
槲寄生收到了。没有枯。粉色的果实很漂亮。
有时间的话，下一次在信上画点什么。我需要知道一些前线的具体情况。
Mysta Rias】
信的最下面是一幅不怎么好看的简笔画，从潦草的痕迹里可以看出一簇枝叶在瓶中舒展，几棵圆圆的果实缀在叶间。Shu看着这幅画，又看着最后欲盖弥彰的要求，不自觉露出一点笑意。春日的风里有湿润的潮气，他深吸一口气，把信笺妥帖收在了制服的口袋里。
“将军。”
一个士兵来到营地。Shu收起刚才柔软的表情，目光变得严肃起来。
“什么事。”
士兵似乎有些难以启齿，踌躇再三才开口。
“将军，道格拉斯少尉的支队遭遇敌袭……全部阵亡了。”



【Shu：
你受伤了吗？如果受伤，我命令你即刻启程返回，擢副将接替你的工作。
立刻回信。
Mysta Rias】

Mysta在王都已经几天睡不好。支队全军覆没的消息他已经得知，收到的战报仍然是Shu的笔迹，但只有寥寥几句话。这让他开始担心Shu的安危。Shu做事妥帖，很少出现叙述不全面的情况，这封战报使他怀疑起Shu是否已经负伤——Shu不会骗他，但是他会隐瞒。
“Mysta，你该知道……”
“我不知道。”
Mysta面无表情绕开Shu往议政厅走。他和Shu都长大了，关系也比之前更加亲密，既是君臣又是朋友，他在朝政上捉襟见肘的时候，是Shu始终像他的影子永远跟随，成为他的剑、他的盾。Mysta对Shu从未使用过王权的镇压，这是第一次。
“可是现在没有更好的人选。过去几名老臣已经不能长途跋涉，能打的人里没有保皇党。只有我是最合适的选择。”
Shu皱起眉。他觉得Mysta应该明白这个道理的。Mysta头也没回，Shu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见他压低的声音传到身后。
“我也可以选择不打这场仗。”
Shu一愣。
“马德里那边已经相当吃紧，您不选择回击吗……？”
Mysta没说话。Shu追上去几步，望住他洁白的侧脸，Mysta抿了一下嘴唇，还是停住步子转头看他。
“处理狼子野心的臣子也同等重要。你可以在这里协助我。”
Shu不明白，他有些着急起来。
“这几个老东西可以来日方长，可是前线再不迎击的话王都恐怕也要被波及！您之前也说过这场仗不得不打不是吗？”
Mysta看着他星空一样的瞳孔，其中倒映出自己丑陋的面容。他当然知道这场仗不得不打，但他不能让Shu去，比起国家的利益权衡，他第一反应选择保全Shu的安危。他明白自己作为君王自私、短视、不顾大局，但他不能让Shu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也不能让Shu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的理由。
Mysta深吸一口气。
“我有我的考量。你不必再问了。”
Shu想跟Mysta对视，但对方垂下了眼睫，掩住了眸中的情绪。他沉默片刻，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这场仗早晚还是要打的，是吗？”
“是的。”
Shu点点头，看上去像是接受了君主的决定，跟在Mysta身侧一起走进议政厅。
——然后只过了两天，Mysta就收到了Shu的短笺。
【Mysta：
先斩后奏和不告而别的事，我很抱歉。
您一定很生我的气，我甘愿承受您的怒火，但请您不要为此伤到自己的身体。您只管安心内廷的事务，不必忧心边境，等凯旋的时候，我会用胜利作为赔礼。
我会每月为您寄来一封战报，希望您能告诉我您是否一切顺利。我会想念您的。
Shu】
跟这封短笺一起送来的还有Yamino家族的私军与王国的数千精兵共同离都的消息。Shu是Mysta的骑士，他的佩剑就是Mysta赋予他的军权。Shu是夜半出发的，等Mysta知道的时候军队已经行进已久，他咬牙半晌，才回了一封简短的书信。
【要是你不能平安回来，我就改换其他人做我的骑士！】
一张破旧的纸条被快马送回，像是从书本的边缘匆忙撕下的。
——“那么我一定不会把您让给任何人。”

【My dear Mysta：
希望您最近一切顺利。
我没有受伤，但我没能妥善应对敌军的突袭。对不起，我没有守卫好帝国的战士。
战事目前不算乐观，我们会在此地休整一段时间再继续向腹地推进，具体情况在另一封撰写的汇报文书中。再次为损失了宝贵的战士而向您道歉。
您说想看前线的样子，但我并不愿您为随处可见的血迹和伤亡而难过。所以我为您画了这样一幅画，请您不要怪我自作主张。
再次向您致以诚挚的祝福。
您的骑士
Shu Yamino.】
Mysta接到这个月的战报时刚沐浴完毕，头发也来不及擦就匆匆取过小刀启开狐狸图案的火漆。另一封战况汇报得非常详细，Mysta一目十行看完，心底大概有了了解。他再次回看Shu写的每一个字，薄薄的纸页背面有墨色的痕迹，Mysta翻过来，看到了漫天的星子。
“马德里夏夜的星空很澄净。像我的陛下一样。”
一个小人站在连成片的草地上，几棵草草描绘的橡树上空，有无数细小的星星闪耀，几丝流云从当中的缝隙嬉戏而过，遮住一弯眉月。Mysta看到小人身上那把带着狐狸样式的佩剑，唇角微微勾起，手指描摹过那片星海，仿佛抚摸到了Shu的眼睛，发梢的水滴落在小人身上，晕开一点黑色的水渍。
【你一贯爱自作主张，我早就知道。】
写到这里，Mysta写字的动作顿了顿，抬眼看了看窗外，又继续写下去。
【画得不错。
宫里一切都好。你种的鸢尾已经开了。你在前线大概不方便存放这种东西，所以看过就扔掉吧。】
跟随回信一起送去的是一朵鸢尾的干花。淡紫色的花瓣内部拢住鹅黄的细蕊，是Mysta当初帮Shu选的颜色。Shu笑了笑，结果用力的时候扯到了肋下，他压住嗓子咳了几声，然后把那朵干花珍重地夹在了他带来的那本书里。
“从昏星闪烁的西方到朝阳升起的海岸东部，为了保护她，他经历了漫长的征战，他看到的一千个地方，就有一千个结将他们连在一起。”
Shu把那朵干花压在粗糙的纸页上，然后慢慢合上了它。
“Yamino阁下，这是前锋带回的线报。”
Shu展开信件快速浏览，眉头紧拧。
“从哪里来的援军？”
“敌国的首都。”
“那里距离马德里需要整整一个月时间，我们不该对此毫无察觉。”
Shu低头暗忖。局势似乎并不是像他想的那么明朗。副将瞥到他衬衣上的异样，忍不住出声：“阁下，你是否需要——”
“不要紧。”
他察觉出副将的意思，摇头拒绝。他说过要为Mysta扫清障碍，他不能在这时离开。
“替我备马。今晚我要亲自去探。”

接连处决了两个贵族之后，Mysta的威望在内廷中得以确立——至少表面上如此。大概是为了保住自己手上的封地和军事力量，之前还对Mysta不屑一顾的贵族态度大变，不仅恭敬起来，甚至还想要拉拢Mysta，想方设法取得他的信任。
“这又是谁的画像？”
“陛下，是阿瑞利托公爵的侄女。”
Mysta以手支颐坐在王座上，眼神懒懒扫过画像上羞涩微笑的少女。他取过那副小像，嗤笑一声，放在烛台上引燃明昧的火焰。
可笑而愚蠢的伎俩。有信任的臣子曾经进言，认为这是借机了解对方势力范围并将其瓦解的好机会，但Mysta并不屑于此道，先不论来人是否知晓内情尚未可知，如果来的是一名刺客，那就是在头上悬起达摩克里斯之剑。只是面对朝臣的时候，Mysta始终不置可否，他还要吊一阵胃口才能拖延出足够的时间来调查。
除此之外，他也有其他隐秘的心思。
眼下已经入秋。庭院中的梧桐叶逐渐凋零，铺就一地枯彩，Mysta看了一眼桌上的日历，如今已经是第二个月没收Shu的战报了。他不知道Shu是否是因为听说了朝臣的举动而有所不满，略一思索，还是取出纸笔，决定先问一问他的状况。还没等他写完，殿外突然传来侍卫禀报的声音。
“陛下，马德里发来的战报！”
【My Majesty：
您还好吗？
前线尚且顺利，请您不要挂心。大概很快就能尘埃落定，届时我就可以回到王都。
我很想您。您是否也会想念我？
我听说内廷有贵族想与您联姻。不知您对此是何想法？借由婚姻控制贵族不失为是一条出路，但来人是否对您忠诚，这实在难以预料，况且他们是会因此收敛还是更加放肆，这也实在难说。
不知道您怎么看？】
这次的战报字迹很潦草，连落款也没写，好在Mysta认得他的笔迹。他看着信中提了两次的问题，脑海中已经浮现出有些焦急却隐忍不发的面庞，他心头忽然涌上一阵热潮，潮水推动着他向前，试图促使他迈过那条隐形的线。
【如果我选择联姻，你会支持我吗？】
一封信总要跑三五天左右才能送到对方的手中。Mysta没有回答Shu，在对战事做了一些日常询问以外，他反过来寻求Shu对这件事的看法。
——就像过去那样。
“Shu！做我的王妃吧！”
年幼的Mysta拉住Shu的手。Shu笑着摇摇头：“不行的，殿下。”
“Shu，父王问我有没有心仪的贵族千金，我说没有。Shu会希望我早点体会恋爱吗？”
青春期的王子横冲直撞，想要试探对方的心意。Shu愣了愣，然后摆出调侃的神态。
“殿下还没长大呢，等以后您会知道爱情的滋味的。”
“Shu。”
成为王储的Mysta不再直接表露心底的爱意。他不动声色地看着Shu，眼睛里燃烧着复杂而隐忍的火。
“你会作为王的骑士陪在我身边吗？”
Shu察觉到Mysta与他的距离拉远了，如同所有的君王面对他的臣子。他沉默着半跪行礼，什么也没有说。
“会的，陛下。永远。”
君王不该有私人之爱，他不该爱臣子，不该爱男性，不该爱引诱让他失去理智的人。Mysta知道，但是爱是飞过的鸟，是凌空射出的箭。爱是没有道理。他本以为自己可以隐藏更久，只要Shu跟过去一样永远停在远处。但只要他表现出哪怕只有一点不同的在意，他还是忍不住想要知道——对他来说，自己除了王的身份，还意味着什么呢？
Shu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微微笑了一下。他从那本夹着鸢尾花的书上撕下来一部分纸张，附在了信封中。
【我可以说不吗？
……您会容许我的任性吗？
如果可以再任性一些的话，我觉得任何人都无法与您相配。这样的想法也是可以允许的吗？】
他又咳了几声，天气越来越冷了。副将把信件收好，“Yamino家的其他驻兵已经到达。您确定不向陛下申请援军吗？”
“不必了，家族的力量已经足够。陛下手上能用的力量有限，要首先保证他的安全。”
他望了一眼帐外，枯黄的干草随风摆动，他摸了摸胸前口袋里鼓囊囊的一团，想象着Mysta就在他面前质问他的样子。如果他当面问自己是否支持他联姻，自己会怎样回答？是会恪守骑士的忠诚，还是……遵从本心的僭越？
相隔千万里的距离似乎助增了他的胆量。在同一轮明月下，在Mysta看不到摸不到的阴暗处，他才敢把心底不可见人的心思吐露几分——似乎只有这样，他才能欺骗自己，他的陛下不会斥责他无礼，不会拒绝他的爱意，不会打碎他藏起的幻想。
Mysta启开封口的时候，那张被撕下的纸条掉了出来。
“我亏欠您的，一部分用言语，另一部分用赤忱补偿。不要怪我给的太少，我能给的将全部奉上。”
他不禁笑起来，灿烂得像一个真正的少年人。风吹散两人之间的迷雾，他伸手触摸湖中月的影子，然而那颗温润的星球终于快要落在他怀里——他拥抱住了真正的月亮。
【我允许你的逾矩。
Shu，既然你这样想——那我未来的伴侣要从何挑选呢？】

【Mysta。】
Shu慢慢落笔。
【我能够有此殊荣，以伴侣的身份与你走完一生吗？】

“阁下。”
信件刚刚送出去没多久，一个士兵走近营帐。Shu又咳了几声：“什么事？”
“副将派我来送一样东西。”
Shu正过身子：“是什么？”
他忽然发现这名士兵有些面生。下一秒，士兵露出了一个诡谲的笑。
“是你的死期！”
匕首的寒光闪过，一道血迹飞洒，染红了帐口的泥土。

【好啊。
那等你回来，我就迎接你做我的王后。
你要遵守承诺啊。】

这年的第一场雪落下时，距离上次收到Shu的战报已经又过去了两个月，这已经是Shu出征的第十一个月。Mysta心下担忧，正准备去信，就听到了前线部队大捷的消息。传令前锋带来了一封战报，还有军队已经到达王都城下的消息。
“这样快？Yamino伯爵竟然没有告诉我这件事，一会儿我要仔细盘问他缘由。”
Mysta是直接来到庭院里迎接传令兵的，偌大的前庭被厚厚一层雪笼罩，他却浑不在意。他难得心情这样好，笑着取过小刀准备开封，然而下一秒，他启封的动作便停在原地——封口上的火漆不是小狐狸的样式，而是普通的部队印章。
他愣住。
“这封战报不是Shu写的？”
传令前锋犹豫片刻，半跪在他脚下。
“陛下，这封战报是副将写的。”
Mysta又是一怔。
“Shu呢？”
前锋不再说话，只是沉默着垂下头。Mysta心底忽然生出一阵不祥的预感，他匆匆启封拆开来看，上面的字迹陌生而冰冷，一字一字将Mysta沉下湖底。
“Yamino伯爵负伤数月不肯退居后方，导致伤情严重……上月Yamino伯爵于驻营地遇刺，由此调查出军队中有内廷贵族的奸细，之前的支队也是因情报泄露而全军覆没……Yamino伯爵在拷问奸细后坚持亲自领兵袭敌，最终战死马德里城畔，遗物与遗言已由传令前锋带回……”
Mysta耳中传来阵阵嗡鸣，这些单词分开看他都能看懂，连起来的话叫他完全无法理解。战死？谁战死？Shu吗？可是Shu之前还好好的，他答应了要回来跟他结成伴侣，他还要做自己的王后……
“陛下，请您节哀。”
传令前锋看着Mysta的样子，咬了咬牙，呈上了几样东西。Mysta茫然地看着他嘴巴一张一合，声音像从遥远的时空传来，迷糊而混沌。
“Yamino伯爵为了战事一直在前线坐镇不肯离开，我们劝说过，他不肯……”前锋抖着嗓子高举手臂，“这是伯爵故去前的贴身物品，是在衬衫里侧的口袋找到的。我们不敢随意处置，只能带回请您过目。”
Mysta过了好久才出声。他的灵魂似乎已经离开了肉体，他俯视着自己慢慢地发出声音，问道：“他……有没有什么话要带回来？”
前锋又是一阵踌躇。
“没有。”
他回答。
“伯爵只留下了这个，什么也没有说。”
Mysta心脏像被刀刺进，绞得生疼。他看着前锋手中的东西——是一朵黄色的鸢尾花。半边花朵染了血迹，浸透了原本干枯的脉络纹理。旁边是一枚小狐狸的印章，那是他们年幼时一起雕刻的，就在这庭院，就在夏日的藤萝架下。
“一种痛苦取代了另一种痛苦，先前体验的喜悦如此短促。”
Shu一边用刻刀仔细雕出小狐狸的尾巴，一边给Mysta讲述古老的诗歌。Mysta兴致勃勃地托腮看他，藤萝的叶子被风拂动，发出沙沙的声响。
“后来呢？那名骑士怎么样了？”
Shu的笑脸有些模糊了。Mysta眼眶里传来热意，他想走过去把它们握在手里，身体却脱力向前倾斜着倒去。前锋一惊，下意识想要去扶年轻的帝王，却被他一手挡开。
“我没事。”
Mysta站稳了身子。四下寂静无声，只有茫茫的白雪，把一切炽热爱意都埋葬，都一切隐秘心动都隐藏。
“我没事。我自己站得住。”
他说道。
“我只是……觉得这场雪，太冷了。”

“后来吗？”
那道温暖的声音和着盛夏的温度响起，随即慢慢离去。

“——那个曾经在世间如此骄傲不逊的灵魂，从比冰还冷的尸体中脱离，朝冥河苍白的悬崖边飞去。”